第1669章
楊恬雖是出嫁女孝期短,但論理也當回去奔喪,卻被楊慎攔下。 言說路途太遠,江西剛剛平定,這路上也未必太平如初。 楊恬身子本就弱,生了孩子又有損傷,此一番從山東到松江一路也頗勞累,尚未緩過來,不宜再遠行。 又言便是山西楊悅那邊,送信時也會告知不讓她奔波回蜀了。 楊恬這才作罷。 楊慎啟程時,沈瑞夫婦倆帶著孩子在渡口相送。 楊慎此時還不忘鄭重叮囑沈瑞道:“恒云,為人臣者,還當盡力勸諫才是。” “‘今皇天所付之中國在陛下,祖宗所傳之位器在陛下,兩宮之孝養在陛下,臣民之覆庇在陛下,奈之何其不重且慎也。’”他道,“我折子里這般寫,心里也是這般想的,江山社稷,如何能不慎之重之。” “恒云,我見你為山東、河南所做,皆是為百姓謀福、為大明謀萬萬年,甚至不懼得罪宗藩權貴,毫不惜身。然我不知為何此次你不肯上書勸諫。” “難道不正當多多勸諫皇上,對這萬千黎民、萬年社稷慎重以待嗎?” 沈瑞一時無言以對,只能苦笑不已。 楊慎并不逼著他承諾什么,轉而又道:“父親此番丁憂,內閣還不知怎樣變化,王閣老他肚量……”卻終還是隱去肚量太小這句。 楊慎到底是李東陽的弟子,對于王華百般打壓李東陽門人,打壓功臣楊一清,他很是不平。 只是提醒般道:“王閣老未必事事謀劃皆為你好,父親不在朝中,你在外任上,只怕也不如從前便宜。” 沈瑞嘆了口氣,心里也是明白,就比如邊關馬市這事,師公并不會因為他沈瑞而放棄借馬市打壓楊一清。 此一番楊廷和丁憂,內閣又空出個位置來,又有南征諸多功臣待封賞,又要削掉那些有通藩嫌疑之人,朝中還指不上怎么變化。 楊慎似看出他的躊躇,拍了拍他肩膀,道:“若是皇上召你,你便回京吧。在皇上身邊,皇上信你,你做事總會少些掣制。” “在皇上身邊,還是要盡力勸諫才是……”他這般說著,便又把話繞回來了。 沈瑞鄭重作揖,表示必當將大兄重重告誡牢記心中。 雙方就此作別。 沈瑞看著那船漸漸遠去,楊慎立于船頭,堅毅挺拔,如松如柏。 回想著方才楊慎勸他的那些話,想起歷史上那楊慎所經歷的種種,一時感慨萬千。 江水滔滔,孤帆遠影,沈瑞忍不住低吟起楊慎那首千古名篇。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一旁楊恬美目含淚,本自傷感離別,忽聞此詞,不由怔愣,她知丈夫文章頗好但詩文實在平平,不想今日竟能吟出如此佳作。 她復述一遍,只覺得回味無窮,忍不住反復吟誦咀嚼。 沈瑞卻醒過神來,不由尷尬,連忙道:“非是我所作,乃是大兄……” 呃,這首也不是他大舅哥先前寫的,是歷史上的楊慎因“大禮議”受廷杖,奪官謫戍云南后,才得此篇。 望著妻子帶著困惑的雙眼,他一時竟不知道怎樣解釋才好。 好在說話間,乳母已抱了小杰哥過來,還不會說話的孩子扎著雙手啊啊的叫著,要父母來抱,一下子吸引了楊恬全部的注意力。 “杰”是壽哥知道沈瑞得子后賜下的名字。 雖族中早有七房旁支的哥兒占了此字,但皇上賜名,旁人也只能讓道改名。雖先前沈琦沈琴已幫他辦妥,此番回松江沈瑞還特地到那族人家中致歉。 小杰哥被養得白胖壯實,相貌生得更像母親一些,性子倒是半點不像,最是活潑好動。 沈瑞怕楊恬抱他不住,連忙接過來。這小子咯咯的笑,一會兒揪揪他爹的頭發,一會兒揪揪他爹的耳朵,就沒一刻消停時候。 而那個智計百出文武雙全的沈傳臚,在兒子面前,卻變得只會傻傻的笑,笨拙的怎樣也避不開那雙搗亂的小胖手。 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妻子,方才一直恍惚于歷史和現實間的沈瑞,這一刻,一顆心忽的徹底安寧了下來。 九月初一這日,沈家再開祠堂。 各房房長、族老,部分族人齊聚宗祠,烏壓壓的一片。 在外為官的,如沈瑛、沈溧、沈全、沈玳等都盡量告假回來,經商求學的,如沈漣、沈漁、沈玥、沈琛、沈寶、沈環、沈椿等亦趕了回來。 雖則盛大鄭重,但滿堂皆是沈家人,并未邀請外人觀禮。 此次開祠堂有幾宗事,主要是為了推選新族長——沈琦表示將闔家陪同小樺哥一起走,故此辭去族長之位。 此外便是將小楠哥、小杰哥上族譜,將小棟哥開除族譜。 又有,三房決定房內再次分宗。 沈琦帶領眾人為祖宗供上三牲祭禮,上香叩拜,而后在公廳落座。 作揖一圈,沈琦往中堂站定,循例先講了沈氏家史,而后語帶嗚咽,講了自家要陪兒子同走的決定。 沈琦這些年作為族長秉公處事,族人皆信服,曉得他這一家子的不容易,因此也都表示理解并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