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4章
他湊近了些,一張笑臉格外燦爛,“韃靼人這不是缺糧要來搶嘛,那就讓他們搶走好了,糧食丟了可以再種嘛,左右也是打不過的,抵抗不成反被屠城可就糟糕了。少爺慈悲為懷,為邊關百姓性命計,讓老爺到時候避走就好。” 沈城大驚,險些坐都坐不穩了。 “胡鬧!”他忍不住爆喝一聲。 洗硯大眼睛咕嚕嚕轉著,又是一笑,“老爺莫怕,他們能打進來多遠吶,搶點兒糧食就退走了,到時候您再帶人殺回去,輕松奪回城來還能立功,您這官位也要升一升的。” “現下也不是前朝了,他們還能搶了江山去呀!而且,江山,還有我們王爺呢。您這,日后,也是大功一件呢。” 沈珹就是再傻也聽明白了,寧藩,這是要反了。 用北邊兒吸引朝廷的注意,寧藩在南邊兒起事,朝廷首尾不相顧,就是寧藩的機會。 “亂臣賊子!”沈珹義正辭嚴喝道,“當年你們怎么被抓走的都忘了嗎?如今竟是要為虎作倀了!你當速速去衙門向朝廷揭發逆賊行徑,也能戴罪立功。否則,那安化庶人便是前車之鑒!” 提及被抓走,洗硯眼里已滿是怨毒,口中卻仍笑道:“果然叫少爺說著了,老爺還是這樣謹慎,怪道理六老爺、瑞二老爺都能做到二品大員,老爺始終在這從三品上上不去呢。” 沈珹面上閃過羞惱,厲聲道:“混賬,你扯三扯四的什么。” 洗硯驟然收了笑臉,冷然道:“老爺,少爺說,別用文官不管武將調遣的話來搪塞,你總歸是有法子的。你若不應,也行,那他就伺候老太爺西去,讓你回鄉丁憂。這里的位置,自然是能辦這樁事的人來頂上。至于丁憂三年后,你這從三品還有沒有,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混賬……”沈珹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來。 “老爺也別想著大義滅親,拿親兒子的人頭去邀功。說是大義滅親,也得有人信呢,老爺你說是不是?少爺教過小的背書,怎么說那個烹子的易牙來著?‘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將何愛于君’,嘿,到時候,這功吶,你未必能撈到,指不上便宜了誰去。” 他施施然往椅子上一靠,“何況,您,還得丁、憂、三、年呢……”他一字一頓說講出來,丁憂二字咬得尤重。 沈珹素來最重仕途,這些年汲汲營營,為的不就是個官位! 如今…… 沈珹惡狠狠盯著洗硯,燭火之下,面上陰晴不定。 第六百九十六章 克紹箕裘(六) 都說六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可這還沒進六月,已是這般的天兒了,上一刻還是晴空萬里,下一刻便是大雨傾盆。 乾清宮西側小殿雍肅殿里,一室靜默,只聞雨聲。 冰盆漸融,水滴無聲滑落,一如跪成一片的閣老重臣們額角涔涔而下的汗珠。 半晌,壽哥比冰還冷的聲音回響在殿中:“朕,不是在同你們商量,是告之你們,朕,要親征北虜。” 已經喊過數輪“皇上三思”、喊得嗓子都有些沙啞了的大臣們再次叩首下去。 首輔李東陽抬起頭來,剛一聲“陛下”出口,已被壽哥堵了回去。 “老先生想說什么,朕都知道了,這些天,翻來覆去便是那幾句,朕都能背下來了。沒新鮮的,便不用說了。” 李東陽嘆了口氣:“皇上雖不喜聽,然勸諫乃是老臣本分,老臣仍是要說……” “朕不需要你說這些,朕要讓你們做,四夷館、戶部、兵部和山西武學,還有工部,該籌備的都籌備起來!” “皇上,老臣還是那句話,到底邊關并無異常報上來,眼下便開始籌備,只怕反而引得邊關不穩。”李東陽說話間看向王華,想讓王華勸幾句。 那邊卻是張永先張口。他膝行幾步,語帶嗚咽,道:“萬歲爺萬金之體,還請運籌帷幄,且讓奴婢出一把子力氣,往邊關去吧……” 張永如今得了爵位,御賜府邸,在外行走便格外注意形象,甚至會刻意端著些,以圖洗掉他身上“內官”的烙印,努力做個普通朝臣。 然,此時,頂著他素來最在意的朝廷重臣們的目光,他卻拋開體面,一口一個奴婢,把自己重新放回到塵埃里,只求勸住這位小主子。 壽哥卻根本不理他這份苦心,面有不虞,抬高了聲音,“大伴!你知道朕對你的安排!” 張永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萬歲爺曾讓奴婢好好練兵,萬歲爺曾說,他日,想用奴婢在九邊!奴婢一直記著這句話,片刻也不敢放松,如今,奴婢求萬歲爺成全奴婢,就讓奴婢去邊關吧!” 說到動情處,他已是老淚縱橫,“只萬歲爺把奴婢當人看,只萬歲爺說過奴婢是條漢子!奴婢原就當肝腦涂地以報圣恩,如何能看著萬歲爺涉險?就讓奴婢先替萬歲爺去這一趟,奴婢必定不負萬歲爺期望,對得起萬歲爺賞奴婢‘驍勇善戰’幾個字!” 壽哥聞言也不免動容,緊走兩步扶住張永,輕輕喚了聲“大伴”。 張永以頭觸地,高聲道:“請萬歲爺成全奴婢!” 幾個老大人原見今兒皇上還將張永也招來了,生怕張永做了那王振第二,攛掇小皇上往關外去。 此時見張永如此,彼此交換了眼神,都放下心來,又不免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