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一愣，隨即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是我想左了。還是夫人聰穎。”

    楊恬白了他一眼，啐道：“又取笑我。”便也打趣他道：“知府大人日理萬機，哪里理會得些許后宅小事。”

    說話間進了東院正房，沈瑞見一旁幾上白絮琉璃盤子擺著幾枚紅蛋，紅白相稱倒是好看，不由多打量了一眼。

    楊恬見了，道：“那個善編筐簍的工坊管事家得了個七斤的大胖小子，送了一籃子喜蛋去府衙，小于師爺打發(fā)人與我送來，恰趕上戚家嫂子等幾位過來，都說討個喜氣，便分了她們?nèi)ァ！?/br>
    她口中戚家嫂子便是戚景通妻子張氏。

    戚景通與沈瑞一般，都是嗣子，又都是膝下無子。

    過繼嗣子便是為了香火，因此作為嗣子的妻子，張氏與楊恬的壓力要遠(yuǎn)大于尋常人家無子婦人。

    兩人因境況相同，不免有些同病相憐，又都是恬靜性子，因此關(guān)系處得頗近。

    沈瑞見楊恬望著喜蛋的悵然神情，不由心下暗嘆。

    便攬著她開解道：“先前不都與你說開了么。不想那么多，都交給老天爺安排，老天爺賜我們個孩子，我們便歡喜接著；若終是無緣，日后還有四哥兒，還有小楠哥，總少不得咱們的供奉便是。”

    楊恬低低應(yīng)了一聲，并沒有言語。

    沈瑞也知子嗣也始終是楊恬的心結(jié)，便是怎樣開導(dǎo)，也不可能真正讓她釋懷。

    也不指望一朝一夕就令她改變，便笑著打岔道：“這兩日你可要忙了，打點咱們兩個人的行李，現(xiàn)下是熱，沒準(zhǔn)兒路上就入秋了，厚衣裳也帶著些。”

    楊恬便也跟著笑道：“我的知府大老爺，難道會叫你凍著！”

    卻又不免遲疑道：“我是當(dāng)留下來侍奉母親的。”

    沈瑞道：“不過去兩三月罷了，母親都發(fā)話了，你便隨我去吧。且叢家，我們確實是要好好拜會的。且我也想見一見沿海諸衛(wèi)所的指揮使、指揮僉事，你們女眷走動，更妥當(dāng)些。”

    楊恬點頭應(yīng)下，又笑道：“你原還說帶我游這兒玩那兒，這幾個月了，就只坐了一回海船上海島。”

    沈瑞連連作揖道：“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生這趟就好生補償夫人……”

    山東登州府，文登縣

    文登縣多溫泉，縣城東北處更有一鎮(zhèn)在宋時就有溫水鎮(zhèn)之名，元時改為溫泉鎮(zhèn)至今。

    因多泉眼，富貴人家多來建莊子，更設(shè)有巡檢司，且離威海衛(wèi)、成山衛(wèi)都不遠(yuǎn)，遂成一處極繁華的所在。

    自來這樣繁華之地便少不了青樓楚館。

    這邊的青樓東家又格外有頭腦，也仿照富貴人家莊園樣式將樓子蓋在了泉眼邊，更推出了些龍女戲水的節(jié)目，更受人追捧。

    此處便漸漸形成特殊的脂粉區(qū)，甚至許多外地富貴閑人慕名前來，竟比文登縣城更熱鬧幾分。

    這邊最有名的青樓名喚醉香閣，新近調(diào)教出十二位姑娘來，皆是以花為名，春蘭秋菊各有風(fēng)情，排下來更好是一年十二個月，遂起個諢名喚作十二花仙，一時名聲大噪，客似云來。

    這一日，恰是十二位姑娘一起獻舞，但見彩帶翻飛，客人如癡如醉，打賞聲不斷。

    一旁獨屬于醉香閣頭牌姑娘金玉珠的小樓上，開著半扇窗，一個嬌媚姑娘伏在窗框上，歪頭看著那邊的喧囂，手里輕輕搖晃著扇子，像在驅(qū)趕蚊蠅，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但見她一張團團臉，薄施粉黛，額間朱紅花鈿，看著極是甜美嬌憨，卻并非是金玉珠，而是那金寶珠。

    那正主玉珠姑娘正在那邊竹榻上歪著，與對面幾個草莽漢子說著話。

    案幾旁，三個小丫鬟鋪開紙，運筆如飛，將他們提到的東西與價錢一一記錄下來。

    少一時這幾位走了，那玉珠姑娘剛停下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外面鴇母又探頭探腦進來，堆笑道是某某爺來了。

    玉珠姑娘翻了個白眼，話也懶得說，只招招手，那鴇母會意，知道又是一注賞錢到手了，便歡天喜地出去喚人了。

    很快又進來三兩位，都是熟面孔，沒有寒暄，張口便是報東西報價。

    最近這般情形時常出現(xiàn)，蓋因南邊兒海上立規(guī)矩的九頭蛟分崩離析，規(guī)矩一壞，各路妖魔鬼怪便都跑出來打劫了。

    初時還是閩浙一帶，如今已是江蘇乃至山東青州府南部都有大小海寇出沒。

    因海商多是走私買賣，便是在海上遇襲，也不敢回來報官報官了沒準(zhǔn)兒賊沒被抓，自家先被問罪了。

    況且報官也沒用。

    這些個海寇吸取了巨鯊幫的教訓(xùn)，通常只縱橫海上打劫船只，基本不會上岸搶掠的。

    沿海衛(wèi)所多是守土，便是王守仁的水師，也不會遠(yuǎn)赴海上剿匪。

    無人遏制，海寇越發(fā)猖獗。

    然海寇劫掠容易，銷贓卻不容易，還是要調(diào)頭來找坐地戶的。

    東西是賣到越遠(yuǎn)的地方越安全，青樓楚館又是有錢人的聚集之地，故而玉珠姑娘這個中間人近來生意十分火爆。

    好容易又送走兩撥人，玉珠姑娘打發(fā)幾個小丫鬟歇著去了，走到窗邊的身邊，推了一把寶珠道：“給我累成這樣，你竟也不幫幫我。”

    寶珠拿扇子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我又不懂這些，若記亂了，你叫我賠銀子可怎生是好。”

    玉珠狠狠一戳她額角，啐道：“你不是要上岸？沒些個本事，怎么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