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0章
魏員外覺得自己怕是要真病了,鎮日躺在榻上掐著手指頭算日子。 他那天從府衙出來就立刻寫了信叫人送走了,三天,三天半了,該送到了吧? 那送信的是魏家家生子,幾代的忠仆,極為靠譜,帶著兩匹馬出來,日夜兼程,一路疾馳到濟南府,大腿根都磨破了皮也強忍著。 布政使司衙門雖也有官宅,但因地方有限,每家宅子都不大比起五進的大宅子而言,三進是小了點。因此基本上左右布政使、左右參政、左右參議都在外頭另有私宅。 這送信人不是頭次來濟南府了,自然知道這點,一路到了張府,從西角門下了馬。因腿上有傷,他幾乎是滾下來的,強忍著劇痛挪到門前。 塞了不少銀子給來應門的門房,他壓低聲音急聲道:“登州的急信,真個是要命的大事兒,煩勞快快通報張大人。” 那門房熟練的收了銀子,聽說是登州,不由頓了下。 這不是登州第一次送信過來了,每次都說十萬火急的,但……府里始終沒什么動靜。可見他們的十萬火急,未必是大人的十萬火急。 布政使大人還未下衙。門房便只報給里頭管事知道,登州又送信來。果然里頭根本不重視,也不曾吩咐去請大人。 拖拖拉拉好半晌才有一位師爺出面接待了這送信人。 這師爺漫不經心問了兩句,卻沒想到真聽到了天大的事兒,登時一蹦多高,都顧不得與送信人說一聲,便匆忙就跑去尋了張吉身邊的首席幕僚齊師爺。 登州之前送的信,說的都是民亂未成、鋪子被封的事。 對此,張吉自然很是不快,在書房里連罵蠢貨。 齊師爺深以為然,魏家確實蠢了些,不過鄉野之人嘛,能有多高明呢?事兒已經出了,就看他們怎么利用這事兒了。 “東翁還是寫封信給閣老。再,透消息與胡御史?”齊師爺建議道。 御史胡節還在山東呢,又是劉瑾的人,這事兒于公于私都合該胡節這巡按御史出面彈劾沈瑞。 而且御史風聞奏事,雖是沒實質性民亂,但是百姓因買糧聚眾滋事,總是地方官安撫不利。 沈瑞又無端給所有百姓發糧是百姓,不是災民,這可有浪費國帑之嫌了,此外再參一本邀買民心也是可以的。 張吉這邊應下,那邊透氣給胡節。胡節辦事利落,很快就有折子上京了。張吉也就丟開手,后續登州不斷過來求助,他是理也不理的。 沒想到,沈瑞這小子還能玩出清丈田畝這手來! 張吉也是氣得跳腳,但,他還真就阻不了。 到了他這樣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得不住關注京中動態,揣度皇上心意了。 皇上之前查了宗室、外戚、勛貴的田畝,又派了人四處清查軍屯,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沈瑞此舉,那他娘的是迎合上意,他如何阻?! “小覷了這小兔崽子。”張吉咬牙切齒道。 齊師爺也是好生郁悶,半晌才道:“田畝之事……已不可為。倒是……可在別的上做做文章。胡御史的折子到了京里,總能攪上一二。” 張吉氣惱道:“便是攪起風雨來,這邊沈瑞清丈田畝的事兒傳進京里,必然討得皇上歡喜,便是諸大人都恨不得生啖了他,皇上肯護著,便也扳不倒他。皇上……唉……” 這小皇帝,就這么個不管不顧的脾氣,做臣子的也沒奈何。 沈瑞這jian佞之輩,只知逢迎皇上! 如今這事兒,幫魏家是不可能,登州的田畝丟了便丟了吧,左不過魏家不可能蠢到白紙黑字把他張吉的名字寫在契上。 只有口供,沈瑞便是彈劾他,他也可說魏家冒認官親、招搖撞騙,一推二五六。 想到那些田畝所代表的銀子,想到魏家三節兩壽的孝敬,張吉也不由一陣rou疼,尤其是胡節這廝以劉瑾的名義剛剛刮了他一筆銀子走。 “讓魏姨娘的娘家給登州寫信。”張吉黑著臉道。 魏家既已廢了,那就索性把能榨出來的銀子都榨出來。 讓魏姨娘的娘家出面去討銀子,魏家這會兒就這一根救命稻草,必然無有不應。 銀子在魏姨娘的娘家走一圈,便跟他沒半分干系了,皆是“妾室娘家親戚之間的家務事”。治家不嚴、內帷不修這等也彈劾不到他頭上。 齊師爺點頭應是,事到如今盡快把能拿的銀子拿到手才是正經。 張吉負手在書房走了兩圈,思量半晌,忽冷笑一聲,道:“小兔崽子不是有個慈航普度的心嗎?好啊,便讓眾生皆去尋他超度。” 沈知府開倉放糧賑濟災民,那各地災民自然會聞風而動,云聚登州。 登州能有多少存糧?還建什么朱子社倉呢! 清了田畝又怎樣?這個時節剛播種沒多久,秧苗才寸許高呢,清了田也變不出糧食來! 當登州滿坑滿谷都是災民,成千上萬等吃飯的嘴大張著,看沈瑞這小兔崽子還有閑功夫清丈田畝沒! 齊師爺笑贊道:“東翁高明!這一個‘賑災不利’是跑不掉的。且百姓若先前不曾糧領還則罷了,這人心總是不足,先前領了,災民來了,就沒了他們的份兒了,只怕……還是要鬧將起來。” 他眼神閃動,“這次若生‘民亂’,不知道還能否順利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