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2章
“不過,你也幫我帶個話給張二哥,既然有人說那是他的莊子,想來房契地契也都是全的,但賬目,沒收就是沒收,這個一定要擺清楚。卻也不用否定那莊子所屬,既然說是他名下,既然說是侵占了官田民田,他直接獻出來就是。” 見杜老八面露為難之色,沈瑞走近了一步,直視杜老八,好似直視他背后的張會甚至張侖一般,“讓世孫出來帶個頭,請查自家名下田畝,如有侵占,一律雙倍退還。他可敢站出來?” 杜老八這才真正大驚失色,虎目圓瞪,“這……這……不是成了那個……那個什么箭靶子?” “眾矢之的。”沈瑞垂了眼瞼,深吸了口氣,道:“你只問他,這件事牽扯他,牽扯了我,是姓丘的報復。牽扯了恁多宗室、勛貴,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給劉瑾樹敵?” 杜老八張了半天嘴,終還是沒發出聲音。 他是個京城地頭蛇,又為國公府辦事,京中權貴哪家能惹哪家要遠遠躲著走他最是知道,就算榮王不得宮里待見一直拖著沒讓就藩、就算永康大長公主遠不如淳安大長公主那般權勢,但這也不是尋常官員惹得起的。 還有慶云侯周壽,周太皇太后去世后,周家是露出了頹勢,但周家人的囂張氣焰卻不曾收斂了,若有官員敢拿他家開刀,老侯爺也是敢掄拳頭打破那官員腦袋的。 宗室,外戚,勛貴,能將這樣多的重要人物牽扯進去,就算權勢熏天的劉瑾怕也不敢妄為。 旁人想陷害劉瑾,怕也不敢弄出這樣大陣仗來。這一個不留神,那都是要粉身碎骨的。 誰敢? 除了……天子,誰敢? 這卻是不能說,連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不是他杜老八這樣人該想的,他還是留著大好頭顱多吃兩年干飯吧。 杜老八一撥浪他那獼猴桃似的毛茸茸大腦袋,嘴巴閉得嚴嚴實實,沖沈瑞行禮,表示一定將話帶給東家。 打發走了杜老八,沈瑞并沒有叫長壽把那捆著的老黑帶過來,而是一個人靜坐在書房里,望著窗外幾竿猶在滴水的翠竹愣怔出神。 他最后問杜老八的那句話,實際上,也是楊廷和問他的。 杜老八不敢想,他沈瑞卻是不得不想的。 這件事,裹挾了這許多人,小皇帝是要做什么? 去歲,小皇帝先是裁減了冗官冗費,又抑制恩蔭封贈,不止各地臨時性官職、輔助性官職被砍,前朝中貴戚里親屬子弟的官職更是削去不少,文武子孫恩蔭、妻母封贈誥命都受到了限制,連宗室也都被梳理了一番,把些不該承爵的、沒到歲數就領餉銀的統統清了去。 “此一番下來,國庫雖未見充盈,卻也不再入不敷出了。”在楊府書房里,楊廷和這樣與沈瑞盤點起小皇帝這一年多以來的施政,又嘆道,“然則,這些仍遠遠不夠,今年來各地的災荒、九邊的戰事,處處要錢,一個小小的西苑能填多少?” 不能光靠節流,還要開源。 先有清丈邊鎮屯田,自遼東始。 后有盤查各地糧倉草場,這未嘗不是朝廷與地方爭奪財政權的表現。 用盤查與重罰敲打過了地方官員,下一步要做的…… “查革侵占、隱田。”沈瑞臉上神情復雜。他有多希望自己與岳父猜錯了。 但是現在的局勢明明白白就告訴了他們,小皇帝這就是要查侵占官田民田、欺隱地稅,此次,自京中始。 連宗室、外戚、勛貴都清查了一遍,地方上還有誰敢呲牙。這大約是小皇帝的想法。 但地方上那些封疆大吏、那些豪族巨賈,真的會因畏懼皇權就吐出口中肥rou嗎? 可著史書翻去,哪朝哪代哪個人能真正順利推行清查、真正遏制住土地兼并的? 沈瑞腦子里裝著前世的史書,深知土地兼并是封建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卻又能與誰說? 他能婉轉的告訴張會,把地吐出來(何況那本就不是張會的地),配合一下壽哥的行動,以贏得帝心,贏得在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 但他能告訴壽哥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燈花爆了幾次,書房門被輕輕叩響,長壽在外低低回稟。 沈瑞這才回過神來,喊了他進來,聽得劉忠那邊回信,皇上后日下晌在西苑見他。沈瑞長長舒了口氣,心里又有些茫然起來。 長壽低聲問是否要提審那流民老黑。 沈瑞擺了擺手,道:“先晾一晾他。人關在柴房就行,不必捆著了,給水給飯,但不要與他說話。我明日先去見過師公和姑丈,你看著他一日,待我回來再報與我。” 仁壽宮偏殿 榮王撲坐在太皇太后腳邊,如小兒承歡膝下的姿態,一口一個母后叫得親熱然實際上,他是一直養在周太皇太后跟前的,同這位母后不曾有過半分交集。 而此刻,他也不是來彩衣娛親讓母后享天倫之樂的,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說生計艱難。 榮王生于成化末年,是憲宗仍健在的子嗣中最小的一個,因為年紀小,躲過了萬貴妃氣焰最囂張的時期,但他也沒因此活得多好,他一歲半時,憲宗就過世了,此后他就跟著母妃,在周太皇太后宮中長大。 弘治四年,年方六歲的他同其他兄弟一起被封了王。 弘治十一年起,到十五年時,比他略年長些的哥哥們都陸續就藩了,只他這榮王是連婚事都沒著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