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瑛笑著擺手道：“你且去吧，我這把老骨頭，還是在屋里修禪的好。”

    沈瑞哈哈一笑，“大哥又說自己老了！就不怕真?zhèn)€把自己說老了！”

    話是這么說，卻也不強求書生沈瑛去強身健體，沈瑞笑著告罪，帶了長壽出了房門。

    院子里空曠處，眾護院已圍成一圈，沈瑞站在廊下臺階上一張望，見圈中纏斗一處的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這番對比頗有喜感。然而兩人拳來腳往，呼呼帶風(fēng)，功夫卻是半點兒不含糊的。

    竹竿子一樣的正是王棍子，他對面皮膚黝黑、矮壯敦實的漢子乃是陸三郎薦給沈瑞的田豐。

    在松江時，沈瑞與沈瑛也拜訪了陸家族長，陸老爺陸辭。

    自從倭亂以后，陸家就站到了沈家這邊，在通倭官司里竭力幫忙，而后陸家也在山東遼東生意上得了沈家的報償。再之后，陸家子弟陸二十七郎的丈人天梁子用丹藥救了沈瑞的未婚妻，卻也由此得了貴人賞識，日后前程無量。可以說，沈陸兩家的關(guān)系是越發(fā)親厚了。

    沈瑞拜訪陸老爺既是依著兩家相交的禮數(shù)，也是去談一談董知府所說松江造船之事，畢竟要從山東抽調(diào)人手，用的還是陸家的人。此外還有共建耕種學(xué)堂、匠人學(xué)堂、商事學(xué)堂等事。

    陸老爺是陸家宗房嫡長一支，是陸三郎的堂叔父，在沈瑞來訪時，陸三郎自然也來相陪。

    之后年關(guān)前后，陸三郎又單獨約了沈瑞出來小聚，介紹了不少身份有些特殊的人物給他。

    陸三郎年少輕狂時也是做過浪蕩子，而后為衙門小吏，接觸的人越發(fā)多了，他又是個長袖善舞的性子，因而人面極廣，三教九流都有朋友。

    此番將一些道上的朋友介紹給沈瑞，也是為了沈家織廠以后的生意向外擴展，以及將來有可能的海貿(mào)生意做準備。

    而這田豐，就是介紹給沈瑞幫閑的。

    田豐這名字吉利討喜，人長得也頗為討喜，說不上有多英俊，又如陸十六一般水面上討生活熬出的黑油亮的皮子，但兩腮飽滿，濃眉圓眼，笑起來一口白牙，就透著一股子親切勁兒，讓人看著就舒心，可比之王棍子一笑一副骷髏相喜慶得多。

    而這人更是口齒伶俐，說話討喜他可是南直隸出了名的“蛇信子”，即專門來打探消息、在各個幫派之間穿針引線，甚至有時候還要為綁匪送信說和贖金等等，這口才不是吹的。

    然別看他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動起手來，和王棍子能打個難解難分，也是能下殺招下狠手的厲害角色。

    用陸三郎的話說，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沒兩下子身手，這“蛇信子”也早叫人拔了舌頭沉了江了。

    這田豐能有這樣的地位，不僅僅是個人能力原因，還因為，他的師父是蘇州府崇明縣半洋沙水寇“巨鯊幫”二當家施天常身邊頭號“軍師”田澎。

    田豐等幾個師兄弟都是田澎撿來養(yǎng)大的孤兒，都隨了他的姓氏。

    師父帶給田豐的可不止是功夫和人脈雖然田豐打心眼里不喜海賊行徑，早早就上岸了，但也不得不承認是依靠了海賊們燒殺搶掠的名聲震懾江湖，他才能安穩(wěn)的在岸上做個“蛇信子”。

    去歲王守仁于南京走馬上任，拉起水師剿滅施天杰一眾水匪。江湖傳言施天杰的二弟施天常之所以攜妻率眾投降，正是聽了田澎的勸誡。而節(jié)節(jié)敗退的施天杰也是因著二弟投降才慌了手腳，也忙不迭投降的。

    以施家兄弟為核心的整個巨鯊幫因此而瓦解。

    不愿投降而出逃的施家老三施天泰就把幫派覆滅的罪責(zé)怪到了田澎頭上，尋人殺了田澎和他同在海鯊幫的兩個徒弟之后，還又放出話來，誰收容田豐等幾個出來自立門戶的師兄弟、給他們生意，便是與他施天泰為敵。

    施天泰如今依舊拉著巨鯊幫的大旗，在蘇州府犯了數(shù)起案子，連官兵都敢砍傷，江湖人大抵不愿招惹這樣的瘋子，因此田豐這“蛇信子”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田豐并不想隨師兄弟們遠走他鄉(xiāng)重新開始，就來松江府找到交情不錯、黑白兩道都有門路的陸三郎，想給他打個下手，畢竟陸三郎有官身，陸家也是大族，并不懼怕那些海賊，若能用半副身家也換個官府幫閑跑腿的清白身份，也算是個出路。

    陸三郎深知田豐的本事，故而推薦給沈瑞，只道：“我這邊都是些瑣碎小活計，真讓他來做才是殺雞用牛刀，倒不如讓他跟了你去，幫你跑腿打點，更能施展。有些長壽不方便做的，下不去手的，正好讓他去?！?/br>
    他又壓低聲音道：“此人早年也在海上討過生活，水路上那些事兒也是門兒清，兄弟你總有能用到他的時候。”

    沈瑞初時對于收留一個賊寇充滿疑慮，這人同杜老八那種地痞又有不同，但聽了陸三郎這番話，想著之后要往海貿(mào)發(fā)展，便頗為動心。

    陸三郎又再三表示了田豐身上是沒有案子的，他師父又是勸降施天常的功臣，官府雖沒明著公開，但這些被招安的大小頭目也都是有了官面上身份的，田豐這勾結(jié)匪類的名聲也是斷不會背上。

    沈瑞與田豐敞開了聊過一次，見此人果然是嘴皮子利索，且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觸過，視野也頗為開闊，沈瑞說點子什么他都能接上茬，也算是個難得的人物，便應(yīng)允留下他。

    給他的也不是沈家下人的契書，而是織廠雇員的契書，這樣彼此都有自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