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心下涌起一陣陣悲哀，想到沈瑞得知他應(yīng)下與張家親事時的情形，想起坊間那沈珞乃是建昌侯害死的傳聞，他如何還有臉去求二房大伯娘為他做這樣的主？

    甚至他開始時想過問尚書府借上些許仆從，這個念頭如今也徹底打消掉了。

    自己釀的苦果，只有自己來嘗。

    沈瑾仍讓奎叔總管府中事務(wù)，卻將歙石留了下來，讓他好好調(diào)教府中男仆，再遇到這次這樣的事，他們不聽主家號令，畏縮不前，就統(tǒng)統(tǒng)發(fā)賣掉。

    次日伊始，他照常往翰林院上衙，根本不往張家去。

    卻說張金成家的帶著人灰溜溜回了壽寧侯府，便往夫人那邊一跪，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將狀元公如何不體諒夫人慈心、反而拿他們作伐，種種顛倒黑白添油加醋說與夫人。

    壽寧侯夫人自然勃然大怒，派人往狀元府上去叫沈瑾過來回話。

    不想沈瑾往翰林院去了不在府上，狀元府門子竟一聽是張家，連門都不肯給開。

    那仆從惱急，重重敲了幾下，不見開門，卻見周遭街坊探頭探腦，那仆從還是有些分寸，不想讓人看了熱鬧，只得跺跺腳轉(zhuǎn)身離去。

    回去自然沒什么好話報與壽寧侯夫人。

    壽寧侯夫人拍著桌子遣人去翰林院堵人，說什么也要將沈瑾叫來侯府。

    這次的人倒見著沈瑾了，不想沈瑾卻是淡淡表示，公務(wù)繁忙，改日再往侯府拜見。

    如此，壽寧侯夫人倒是不氣了，她也不是個沒腦子的，沈瑾敢這樣公然不給壽寧侯府臉面，其中必有蹊蹺。不是她的人做了什么蠢事，就是……婚事將有變。

    她的女兒可禁不起再一次婚姻打擊了！

    于是，這事兒最終還是撂在了壽寧侯張鶴齡面前。

    張鶴齡一面罵下人蠢笨如豬，好事都能辦壞了，賞了張富貴娘倆板子，另一面也暗暗揣摩沈瑾的用意，要知道……張元禎可是離倒不遠(yuǎn)了，莫不是想撇清關(guān)系。

    張鶴齡的幕僚們卻覺得張鶴齡多慮了，“狀元公都已大張旗鼓的來納征行禮了，天下皆知這場婚事，宮中也有嘉許，此時若要反復(fù)，豈非小人行徑？！便是侯府不去報復(fù)他，他也要被天下人罵死，哪里還有前程可言?！?/br>
    張鶴齡只嘆道：“如今奈何？原是要引為臂助，可莫要引來個仇人才好?！?/br>
    一個幕僚笑道：“內(nèi)宅雜事，多說氣在一時，狀元公是天下聰明人中拔了頭籌的，又豈會目光短淺只看院里這一點點小事。侯爺送他個旁人給不了他的大前程，他怎會不對侯爺感激涕零……”說著附耳幾句。

    張鶴齡大贊妙極，登時依計行事，又讓一位有舉人功名的幕僚親自去請沈瑾休沐日過府一敘。

    沈瑾無奈，卻也心知逃避不了現(xiàn)實，只得來了。

    張鶴齡聽他說了翰林院事，撫須點頭，頗有長者風(fēng)范道：“你原就是學(xué)問頂好，這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越發(fā)精進，聽聞先帝是極贊賞你的字的，如此，我便向太后舉薦了你為皇上經(jīng)筵日講?！?/br>
    沈瑾原是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等著挨壽寧侯一頓臭罵的，再想不出能聽到這番話。

    皇上的日講官！這是所有翰林夢寐以求的差事！這是莫大的榮耀！

    他不免呆了一呆，隨即心下涌起莫名的激動來。

    可是很快，他就冷卻下來，無它，有明以來，日講官皆翰林院年高資深的學(xué)者充當(dāng)。

    即便他是狀元之才，在翰林院的資歷卻淺得可憐，便是不看他是外戚的女婿，不提他曾得罪李閣老，內(nèi)閣也是不會通過的。

    為皇帝選日講官又不是選妃，不是太后能一言而定的事。

    張鶴齡瞧著他臉色變換，心里想著這姑爺還是年輕啊，什么都掛在臉上，缺少歷練啊，口中卻和氣笑道：“怎的，懷瑾還有何顧慮？”

    沈瑾躬身道：“瑾僥天之幸，蒙先帝厚愛，點為狀元，然實不能與諸翰林大儒相比，恐不配為日講官?！?/br>
    張鶴齡也早與幕僚討論過種種情況，心里有數(shù)，便笑道：“自家人面前，懷瑾不必謙虛。你的學(xué)問，為皇上講學(xué)綽綽有余。你也不必?fù)?dān)心內(nèi)閣說你資歷淺，太后與皇上都已經(jīng)答允了，皇上肯讀書，加一位翰林日講官，內(nèi)閣高興還來不及，不會反對的?！?/br>
    沈瑾又是一呆，張鶴齡這動作也忒快了些。

    但思及近來朝中紛紛上書指責(zé)皇上縱情嬉戲、恣意游獵，若皇上能回心轉(zhuǎn)意讀圣人文章，內(nèi)閣果然是高興還來不及的。

    張鶴齡又道：“咱們家是一心一意為皇上好的。太后也說，皇上身邊多幾個親戚，總比多幾個外人要強，懷瑾，你說是也不是？待你為皇上日講后，可要盡臣子本分，盡親戚情分，好好輔佐皇上?！?/br>
    沈瑾心里雪亮，不過是張家又在皇上身邊設(shè)一耳目，又一說客，引導(dǎo)皇上親近張家。

    然，那又何妨？

    日講官是最好的進身之階，只要能一展胸中抱負(fù)，何拘小節(jié)！

    況且，張家讓他作耳目、說客，他便是耳目、說客了？笑話！

    沈瑾當(dāng)下起身長揖，道：“侯爺放心，瑾必當(dāng)竭盡全力，輔佐圣主?！?/br>
    張鶴齡擊掌笑道：“甚好，甚好！”

    卻又狀似無意道：“你那出繼了的兄弟，花樣兒不少，頗會哄皇上開心，也得了不少好處去。你也當(dāng)學(xué)著一二，皇上年少，這少年人嘛，都不喜歡那些死讀書的，你便多講些史記故事與他嘛，要懂得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