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1章
李東陽一臉不以為然,端起茶盞來慢慢啜飲。 “這孫夢生來歷成迷,萬貫家財來的更是蹊蹺。”樊先生道。 李東陽依舊垂著眼瞼,緩緩啜著熱茶,輕輕呼氣,“沒有證據(jù),不過信口雌黃。” 樊先生有些尷尬,也有些不甘心,掩飾似的掩口清咳兩聲,又道:“若孫夢生是海匪,沈家二房便是通匪。孫氏是狀元沈瑾的嫡母,如今親子出繼,沈瑾便是孫氏獨子。而沈理當年亦靠孫氏周濟幫扶才有今日。孫氏若為海匪之女……” 李東陽只略抬了抬眼皮,淡淡道:“證據(jù)。” 樊先生連忙道:“賀伯興懇請閣老略給他些時日,他已經(jīng)打發(fā)人快馬回松江了,必會有實證。” “他還真當這是為了審他家的案子?”李東陽撂了茶盞,沉著臉道:“南邊已有捷報,待戰(zhàn)事一了,諸事大白,案子自然而然就結(jié)了。” 樊先生越發(fā)尷尬,求情的話也說不出了,訕訕道:“是學(xué)生想左了。” 寧先生此時捻著胡子,笑瞇瞇道:“嶧城也是心急閣老的事,只是有些急躁了,賀伯興急,咱們急什么。” 樊先生垂了頭,耷拉下眼皮,緩緩道了聲“學(xué)生失態(tài)了”,卻沒看到寧先生的目光已在閣老臉上幾個盤旋。 他耳中只聽到寧先生咂嘴道:“雖有捷報,但也快入冬了,水戰(zhàn)怕要艱難些,若水匪龜縮不出……不知年前能不能了結(jié)。” 距離過年,還有近三個月!樊先生霍然抬起頭來,臉上也有了笑容,躬身道謝:“學(xué)生愚鈍,多虧閣老、寧翁點撥。”說著又偷偷覷向李東陽。 李東陽還是面無表情,只再次端了茶盞,卻并未飲。 樊先生知趣,行禮告退。 見他出去了,寧先生臉上的笑容也褪去了,轉(zhuǎn)向李東陽正色道:“閣老,賀東盛此舉甚是不妥,咱們是不是……” 李東陽隨意將茶盞撂在幾上,淡淡道:“他之才干,不在沈滄之下,只是眼界太窄,心胸更窄,原就不堪大用,如今一旦有事,行事更是亂了章法。不必管,且看看他能如何。” 寧先生點點頭,自從閣老有將孫女下嫁沈瑾之意后,李府的人早已將沈瑾周遭查個底兒掉,都知孫氏賢惠孝敬婆婆體恤丈夫還則罷了,試問有幾個有嫡子的正室夫人肯將庶長子養(yǎng)成狀元公的! 而這將家事打理好之外,她竟然能屢屢捐銀修橋鋪路,惠及族人鄉(xiāng)里,素有“沈門賢婦”美譽,更有當?shù)刂虺⒄埛庹a命。 這樣的婦人,莫說她父親未必是江洋大盜,便真是個強人,她這許多年來的善行,也足以讓朝廷對其有所寬宥,更勿論牽連她的庶子了。還想連坐個旁支族侄沈理?真是可笑之至。 賀東盛會認為閣老不知道孫氏是什么人?! 賀東盛這要不是拙劣的裝傻,就是真蠢了。 寧先生心思一轉(zhuǎn),不過既然方才他出言提醒樊嶧城時,閣老也沒有阻止的意思,不曉得閣老是不是也好奇賀東盛究竟想做什么。 “但愿他是兄弟情深,一時亂了方寸。”寧先生微微嘆氣道。雖然這話他自己都一萬個不信,嘴上還是這么說道。 李東陽輕哼了一聲,有些嫌惡道:“方寸亂到往東廠靠?”說罷又疲憊的揮揮手道:“多少大事尚待裁決,不必在他身上浪費心思。馬上就是大行皇帝的發(fā)引了……”他忽然頓了頓,卻又吩咐道:“不過,內(nèi)侍那邊,還是要留心。” 寧先生聞言也收起心神,肅然應(yīng)是。 “賀家,你要小心。” 沈尚書府,外書房。 坐在沈瑞對面那面容清癯,滿身書卷氣的儒生,赫然是沈琰。 沈瑞只瞧著沈琰,沉默不語,靜待他下文。 這人本當是在南京的,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京城,沒下帖子貿(mào)然登門,又與門房言說有極重要的事情要找他沈瑞,待進了沈家,開口又是這樣一句,實在不能不叫人生疑。 沈琰見沈瑞的神情,也知這句開場白惹他疑心了,輕輕嘆了口氣,道:“這許多事后,恒云這是還在疑我?”卻并未等沈瑞回話,便解釋了起來。 本來沈琰、沈兄弟在南京備考的,因著喬家出了孝,擇了好日子,要與喬老太太做一場大法事,早早就遣人給沈琰妻子小喬氏送了信。今年又無恩科消息,沈琰便陪著妻子走上一遭。 “不成想在喬家遇著了賀家的人。”沈琰頓了頓,聲音小了些,道:“內(nèi)子無意中聽到,是打聽源大伯娘的事。” 沈瑞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已忍不住對賀家爆了粗口。 他原就是疑心有人要拿孫太爺?shù)氖虑樽鑫恼拢^一個懷疑是賀東盛的。無它,沈家的仇人委實不多,有近乎生死大仇的,目前情況下,只此一家。 沈琰的話正證實了他的猜想。 跟喬家打聽孫氏,焉能有好話?!恐怕孫氏曾與沈洲有婚約的事怕也瞞不住了。沈瑞心下頗為惱怒。 聽得沈琰又道:“而當知道我夫婦進京后,賀家也來人送了些東西,一個幕僚來與我探問……沈家舊事。” 沈瑞仍是一言不發(fā),只盯著沈琰看。 沈琰也不言語,兩人對視半晌,沈琰忽笑道:“好恒云,如今好定力。” 沈瑞拱拱手道:“謬贊。”又道:“沈先生既然是來告訴我這些的,就不要吊人胃口,干脆些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