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1章
“我當時就覺得蹊蹺,懷疑賭鬼鄭六夾私怨誣告,擔心有人背后指使,可閆寶文勸我,說松江倭亂事大,要是等朝廷追究起來,我怕是前程難保。要想要逃過一劫,除非有人頂在前面。松江沈氏是仕宦之家,可如今已經沒落,不知是哪個在幕后算計沈家。要是我順水推舟將沈家牽扯進來,自然有人在后邊‘落井下石’將沈家的罪名砸實,到那個時候我雖有‘失察’之罪,可也有發現沈家不軌之功,即便不能罪責全免,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趙顯忠講到最后,咬牙切齒道:“沒想到不是沈家不軌,是閆寶文有問題!之前就有人對我提過,說是倭寇這次劫掠不同以往,計劃太周密,對松江城里劫掠目的又太明確,過后痕跡抹的又太快。我只當不是沈家真有不對之處就是幕后算計沈家的賀家動了手腳,不想卻是引賊入室!” 既能做到四品知府,即便資質平平,也不是傻子。趙顯忠之前被閆寶文糊弄,一是貪心,二是關心則亂。如今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他腦子反而清醒,道:“之前我在大堂說賀二勾結知府衙門屬官謀害沈家諸子,是一時氣話,并無實證。不過閆寶文確實對沈家有敵意,這兩月也屢次向賀家示好,賀家并無拒絕,只不知他們暗地里勾連幾分。” 王守仁點頭聽了,讓文書遞上供紙,趙顯忠簽字畫押。 第二個訊問的并不是趙顯忠口中“心懷叵測”的閆寶文,而是賀家家主賀二老爺。 賀二老爺雖還沒有正式上堂,可錦衣衛上門抓人,控告他的又是前任松江知府趙顯忠,賀南盛并不敢心存僥幸。連一個爛賭鬼、一個書童的指控,都能讓沈家三子“通倭案”立案,一個前任知府的指控賀二老爺想要洗脫罪名可不容易。 這一晝夜,對于賀南盛來說,度日如年,鬢角原本零星的白發,此刻已如霜染。 雖不是正式上堂,可眼前一個欽差,兩個身穿蟒服的內臣,旁邊站著兩隊錦衣衛,這架勢足以讓賀南盛小心又小心。 賀南盛身上有舉人功名,王守仁不會犯趙顯忠的前車之鑒,并沒有刑訊,而是直接問道:“趙顯忠指控你勾結知府衙門屬官謀害沈家三子,你可有何話說?” 賀南盛忙道:“大人,學生冤枉!賀家與沈家世居松江,聯絡有親,不說別人,現任沈家族長沈海便是學生嫡親堂姐夫,之前被誣陷關押的沈家三子中沈珺就是學生的堂外甥。學生見財起意,一時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為真,可要說學生謀害沈家三子,學生可不敢認。” 賀南盛說的理直氣壯,他是有交好的知府衙門屬官,可大家不過是酒桌上的朋友,哪里能托付重任。他又是向來謹慎的性子,如何會將對沈家不良企圖展露在別人跟前。就算有落井下石之心,他也怕吃相難看,一時在猶豫如何行事。 要是早知曉沈家三子慘狀,早就站在沈家一側,哪里還會猶豫什么?這一點,憑著欽差怎么查,賀南盛都是不怕的。 前面一個趙顯忠老實交代,眼前這個賀南盛卻是沒一句有用的,只是在喊冤。看似交代了,可實際上卻什么都沒有說。 張永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煩。 沈家且不說,如今族長是個糊涂的,精英子弟都在京城,可死了的老太爺臨死也留了有用的話;還有陸家,抵御了“倭寇”,留下了有用證據;這賀家在松江勢力比陸家還要強幾分,在“倭亂”中只有幾個庶房被劫掠有損失,主要財產都得以保全。要說賀家對“倭寇”劫掠之事全然不知,張永是不信的。 王守仁見慣刑訊,賀南盛這種“理直氣壯”,未嘗不是“色厲內荏”。 之前沈瑞可是說了,寧王收買的松江本地人中,還有一位賀家子弟,正是賀南盛器重的族侄賀勉,勇武有力,帶人做著殺人滅口勾當。之前“醉死”的河渠里的鄭六,還有首告沈珺“勾結倭寇、綁架親侄”的書童洗墨之死,說不得都是那個賀勉帶人動的手。 賀南盛不肯實話實說,多半還是心存僥幸,不愿意與謀逆之事扯上關系。 可是謀逆的事情先不提,這沈家的案子真的與賀家無關嗎? 王守仁看著手上案宗,問道:“首告沈琦之人鄭六,與賀家有姻親,與你可有往來?” 賀南盛一頓,隨后道:“好像是有親來著,鄭家亦是松江老姓,早年也是中等人家,近些年才敗落了。” 王守仁垂眼,看著手上文檔,道:“鄭六出首前,曾經往沈家五房沈琦處,勒索銀一千兩,未遂,咒罵出門,你可知曉此事?” 賀南盛猶豫了一下,道:“早先學生并不知,后來鄭六出首控告沈琦‘通倭’,學生也影影綽綽聽說兩家似有恩怨。” 王守仁接著問道:“鄭六前往知府衙門前一日,曾在留芳閣夜宿吃酒,叫妓子一人,酒資、嫖資共計三兩五錢。有人拿銀十兩,為鄭六結賬。鄭六嘴角后,曾與妓子言要發一筆橫財……”說到這里,抬起頭來,道:“你可知買單者為何人?” 賀南盛眼神閃爍,已經猜到王守仁即將要說的名字,心里咒罵沈理不厚道,面上強自鎮定道:“學生不知。” 欽差才到松江一晝夜功夫,哪里會調查出這樣詳細私密的事情?多半還是沈理因之前察覺到賀勉不對,反著查過去,查出來賀勉不對之處。 果不其然,就聽王守仁道:“買單者,賀勉,賀家旁支族人,聽說素來為你器重,是你身邊得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