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
知府大堂,因是欽差借地審案,王守仁就當仁不讓的坐了正位。左下首坐的是原告沈理、接下來是旁聽的楊百戶;右側是趙顯忠與知府衙門幾個有品級的輔官。至于沈瑞,不過秀才,自然沒有資格入座,能站在沈理身后旁聽,都是王守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水。 等到錦衣衛上堂,將沈珺、沈琦族兄弟兩個攙扶上來,沈理神色越發冰冷,沈瑞卻是松了一口氣。之前因冰窖的事,沈瑞就擔心是沈琦出事,如今鴻大老爺的樣子,實聽不得這樣消息。可隨即,沈瑞反應過來,缺了一人。 趙顯忠已經有些坐不住,他下首眾屬官看到沈珺、沈琦慘狀也帶了驚詫,顯然是第一次見到刑訊后的兩人。關鍵是這兩人本身都是舉人功名,可眼下沈琦的右臂明顯廢了,而沈珺看著比沈琦略好些,勉強靠著錦衣衛站著,可左腿也有些不對頭。身體有殘者不可為官,眼前兩人尚未定罪,就成了殘疾,斷送了前程,即便是洗清罪名,也終與仕途無緣。 能在知府衙門為屬官,即便不是進士出身,也多是舉人,雖不至于說唇亡齒寒,可也都震撼上司的辣手。 王守仁并未急著問案,沈理開口道:“趙大人,沈家子弟被拘押者為三人,敢問還有一人在何處?” 趙顯忠如坐針氈,此刻才終于有了底氣道:“嫌犯沈玲已于認罪后畏罪自盡,有尸首為證!” 似是正配合趙顯忠的話,司獄帶了兩個錦衣衛,抬了沈玲尸首上來。雖說已經過了兩月,可因在冰庫存放,尸體保持完好,臉上、手上依舊殘留著刑訊痕跡,尸體頸部勒痕明顯,又有錦衣衛再次仔細檢查,確定并無他殺痕跡。 趙顯忠似扳回一局,揚著下巴道:“想來與倭匪勾結時,沈玲也不知會禍害到城里百姓與沈氏族人,愧疚難安才會選擇自縊!” 沈瑞站在沈理身后,望向沈玲的尸體,眼睛要噴出火來。要說被刑拘的沈家三人中有人會熬不住刑訊自盡,那可能會是沈珺、沈琦,卻絕不可能是沈玲。 沈玲因是庶長子,身份尷尬,自小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十來歲就開始入了鋪子做學徒,最是圓滑世故、能屈能伸。更不要說外頭還有被沈家三房趕出來的嬌妻弱子,如何就能放心撒手人世?若不是被人所害,這自盡就另有緣故。 想到這里,沈瑞低下頭,對沈理耳語道:“六哥,玲二哥身上衣服不對。” 只看沈玲臉上手上的傷,刑訊的時候就沒少遭罪,可身上衣服不是簇新也干干凈凈,并無血跡。 沈理對趙顯忠冷笑道:“尚沒有正式審案,趙大人這罪也定的太早,還是欺負逝者不能開口說話?”說到這里,起身對王守仁道:“請欽差大人準許,當堂驗尸,查明逝者真正死因!” 王守仁前些年在安徽決審斷獄,見慣了刑訊之事,可依舊被沈家諸子的遭遇震驚。大明朝重文輕武,不管趙顯忠有什么隱情,如此行事已經犯了官場與士林大忌。 王守仁連面子也不給趙顯忠留了,直接吩咐道:“允原告所求,當堂驗尸,徹查死者死因!” 知府衙門有仵作在,王守仁并沒有棄而不用,吩咐仵作當堂驗尸。那仵作剛要褪去沈玲衣裳,原本有些迷糊的沈珺有些清醒過來,立時撲過去攔住仵作,不許仵作繼續動手。 “沈珺,你作甚阻攔驗尸?”王守仁皺眉道。 沈珺看向堂上,一時沒認出王守仁,卻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沈理,原本失去生機的眼睛一下子多了幾分生氣,可等低頭望向沈玲時,卻多了悲憤:“大人,學生這族弟死得冤枉,還請大人給他留幾分體面,莫要當堂驗看。” “人死為大,既是死者家屬不愿驗尸,欽差大人就成全了他吧。”沒等王守仁開口,趙顯忠低聲勸道。 “誰說不愿?”沈珺望向趙顯忠,雙眼赤紅:“若不驗尸,如何能揭開你侮辱禮教、殘害士林之惡行?” 趙顯忠惱羞成怒,起身呵斥道:“放肆!小小嫌犯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堂上也有衙役在列,可眾錦衣衛在前頭,誰也不敢妄動一步。 趙顯忠憋紅了臉,轉過頭來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并不看他,吩咐仵作道:“入內堂驗看。” 幾個錦衣衛抬著沈玲尸體,帶著仵作進了內堂。 趙顯忠臉色慘白,眼神已經帶了惶惶。知府眾屬官,都察覺了不對勁,恨不得立時起身去左邊列隊,與趙顯忠離得越遠越好。 知府偏廳里,張永并沒有隨王守仁去正堂聽審,而是為了以防萬一,讓錦衣衛接手了知府衙門的防衛。 待聽了之前去大牢的錦衣衛的回話,張永怒極而笑。他實沒想到閆舉人竟然真有這樣大的膽子,還有這樣手段,假傳趙顯忠的吩咐,糊弄趙顯忠的親侄兒去動手。要是真的將沈家那幾個殺光,趙顯忠就算喊冤又有誰會相信? “盯著那小子,狡兔三窟,順藤摸瓜,看看這城里還有哪處是釘子。要是那小子在城里由他,要是出城就逮住了!”張永吩咐道,幾個錦衣衛得令,按照吩咐行事去了。 張永看著遠處血紅一樣的晚霞,心頭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之前往蘇州去求援的人應該已經到了蘇州,如今只盼著今晚平安無事,明日高念恩早點帶人手過來。 知府衙門正堂后,沈玲身上的衣服盡數褪下,前胸也有不少刑訊痕跡,可再往下看,仵作不由瞪大眼睛,旁邊做鑒證的錦衣衛也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