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瞇了瞇眼，神情有些恍惚，陷入遙遠(yuǎn)的回憶中。

    族中妯娌數(shù)十人，郭氏最敬佩的就是孫氏。并不是孫氏有多么出奇之處，只是那種怡人自得、波瀾不驚的態(tài)度，還有那種與人為善、樂善好施的寬和善良，都不是尋常婦人能做到的。在成親數(shù)年無子的情況下，孫氏并沒奪人之子搶了庶長子養(yǎng)育；有了親生子后，也沒有忌憚壓制庶長子，該延師延師，該教導(dǎo)教導(dǎo)。要不是如此，郭氏也不會恨沈源與鄭氏之余，對沈瑾不顧念嫡母恩德、一味親近生母的“白眼狼”行為深厭之。

    眼見沈瑾對當(dāng)年的行為有了悔意，郭氏心里也舒坦些，嘆息道：“既是知曉你母親的不容易，以后就多看顧下瑞哥兒。你母親去了，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你們兄弟。”

    沈瑾正色道：“不用嬸娘吩咐，侄兒只有瑞哥兒這一個親兄弟，自當(dāng)盡兄長之責(zé)。”

    郭氏在心里算了下日子，道：“他們也差不多到松江，也不知現(xiàn)下如何？”

    沈瑾安慰著：“不過幾日功夫，我們也到了。說不得到時候，六哥該處理的已經(jīng)處理完了，嬸娘莫要擔(dān)心。”口中這樣說，袖子里的拳頭卻是握緊，商船上的消息到底沒有官船上方便，雖說也有幾句傳言，可都是東一句、西一句，聽得沒一個準(zhǔn)。沈瑾對于不輕不重的消息，還敢告訴沈鴻夫婦，對于砍砍殺殺那些，都瞞了下來。雖說有的消息聽著就夸張沒譜，可真真假假的，也隱藏著松江府確實被倭寇劫掠頗重的消息。

    松江碼頭，沈瑞走到實地上，腳步有些發(fā)軟。因為坐的是快船，不到一個月就到了松江，正因為船快，不如慢船那些平穩(wěn)，就算是沈瑞幾個都是青壯年，到了最后也都被搖的吃不好睡不好，每日里昏昏欲睡，直到踏上實地，都習(xí)慣性的覺得地面有些晃。

    沈理看著不遠(yuǎn)處佩刀甲士，又回頭看了看碼頭。蘇松是產(chǎn)糧大府，又都有往京城輸送“白糧”的任務(wù)，因此碼頭修葺的頗為宏偉，能同時容納十幾艘大船裝卸，一直也有駐軍巡視把手，可以往卻沒有現(xiàn)下人手多，也沒有這般肅穆。早先熙熙攘攘的碼頭，如今也冷冷清清的，只有稀稀落落幾艘船在碼頭邊停泊。

    沈全、沈瑞也察覺出碼頭異樣，沈全心里沉甸甸的，越發(fā)擔(dān)心胞兄，歸心似箭。

    沈瑞則是忍不住看向盤查民船上下的巡丁，若有所思。

    沈理見狀，道：“瑞哥兒想到什么了？”

    沈瑞道：“雖然碼頭上并無打斗痕跡，可要是‘倭寇’上岸劫掠，這里正是最好的地方。”

    “咦？瑞哥兒怎么會這樣想？這里并不是海邊，倭寇要是在這里上岸，還要經(jīng)過江口那里，那里可是有一個千戶駐守的。”沈全在旁聽了，詫異道。

    沈瑞道：“要是駐軍有用，就沒有這樣的事了，松江府外也是有駐軍的。”

    沈全還是有些不覺，沈理派出去租車馬的管家回來，族兄弟幾個上車，一行往府城去了。

    管家騎馬隨行在旁，稟道：“老爺，小人問過了，倭寇是五月二十九上岸，總聽來了五艘大船，四、五百賊人，先打發(fā)人下藥，迷倒了這邊碼頭輪值的把總與手下二十七人，隨后又悄無聲息的進(jìn)城，劫掠了不少大戶，被害百姓五十五人，受傷百姓一百三十四人，犧牲官兵衙役十九人，劫掠婦孺八十五口。”

    雖說比不上傳言中動則千口，可如今太平光景，傷亡官民二百余人也是驚天大案。族兄弟幾個面面相覷，沈全的臉色慘白。倭寇既是為了劫掠才上岸，那士紳富戶自然是首選，沈家是松江大族，五房又是其中比較富裕的一房，竟是怎么想也難以幸免。

    接下來的路上，族兄弟幾個都緘默無言。

    到了城門口，沈瑞才撩起簾子，望向城門。同碼頭不一樣，松江府城門被焚，即便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一個多月，可城門附近的城墻與地面上，都是黑乎乎的，帶了幾分狼藉。進(jìn)出城門的官民百姓，也沒有了往日的富足笑容，面上帶了幾分惴惴。

    官家上前出示文書，守衛(wèi)看到上面的官職與名諱，并沒有例行見官員的畢恭畢敬，而是帶了幾分壓抑與怒氣的模樣。

    沈瑞看在眼中，暗暗稱奇。

    文書既是對上了，城門衛(wèi)放行，馬車直接往沈家坊方向去了。

    眼見路過的商鋪沒有了往日繁華，或是被焚或是被打砸，族兄弟幾個亦是能想到當(dāng)時慘狀，不敢再心存僥幸。

    沈理催促馬車快行，沈全的心則提到嗓子眼，只在心里賭咒發(fā)誓盼著胞兄一家平安。

    過了兩刻鐘，馬車終于行駛到府衙后街的沈家坊。

    等到族長家大門口下車，看著完好無缺的大門，幾人才略松了一口氣。卻是大門緊閉，直到管家上前敲門，才有門房探頭出來張望，臉上帶了幾分忐忑小心。

    這門房年歲不大，沈理與沈瑾都離開松江好幾年，因此并不認(rèn)識兩位，只看著沈全有些眼熟，小聲問道：“來人可是全三爺？”

    沈全點頭應(yīng)是，道：“聽聞松江變故，我與瑞二弟隨著六族兄南下，今日才到松江，過來拜會族長大伯，勞煩小哥去稟告一聲。”

    門房滿臉激動，忙推開大門：“可算是到了，老爺早等著了，幾位大爺快快請進(jìn)！”一邊迎大家進(jìn)門，一邊吩咐小廝往里面?zhèn)髟挕?/br>
    小廝飛一般的跑去傳話，幾人隨著門房往客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