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太太服侍三老爺回去更衣，徐氏便正色對沈瑞道：“你雖還沒有入朝，可也是大明子民，如今山陵崩陷，當(dāng)面露戚容……”

    沈瑞站起來聽了，不由羞愧道：“是兒子錯了。”

    世人重視忠孝禮義，“忠”還在孝前，就算是在自己家中，上下人等看著，要是沈瑞表現(xiàn)出瑕疵，就算無人敢當(dāng)面指責(zé)，難免心中質(zhì)疑輕視。

    徐氏見沈瑞明白過來，神色稍緩，道：“小心無大錯，這里是京城……”

    外頭的鐘聲還在繼續(xù)響起，整個坊間人家都動了起來。能夠住在仁壽坊高門大院的人家，沒有哪家是白身，少不得內(nèi)外都要掛白。像沈家這樣，從庫房里尋了東西就能弄齊整的反而不多。

    如今還在宵禁時分，出坊是不能出的，大家都在等待天亮。

    京城百姓安心的是，本朝是嫡長子繼承制，東宮早定，諸王就藩，皇位更替不用擔(dān)心奪位之變。尤其弘治皇帝活著的兒子只有東宮一個，幾位閣臣三足鼎立，沒有權(quán)臣，不怕生出什么亂子。

    天亮了，三老爺已經(jīng)素服烏紗帽黑角帶，往思善門外哭臨去了。徐氏是命婦，要在聞喪第四日，也就是五月初十那天入宮哭臨三日。至于三太太，三老爺雖得了官職，可尚在嫡母、生母兩卷赦命沒請封，輪到三太太需要熬到六品上了。

    家里大門已經(jīng)糊白，沈瑞沒有閑著，被徐氏打發(fā)往沈瑛家去，同行的有半車白布，還有兩個積年管事，是經(jīng)過成化皇帝大喪的。

    沈瑛已經(jīng)哭臨不在家，沈瑞跟著沈全去見了這個鴻大老爺與郭氏。

    兩人都已經(jīng)換了素服，鴻大老爺眼圈紅紅的。

    鴻大老爺年過半百，歷經(jīng)景泰、天順、成化、弘治四朝，景泰、天順年間還罷，他還是少年，不知世事，對于成化與弘治兩朝的好壞，只有經(jīng)歷過的士紳百姓才曉得區(qū)別。成化年間的苛捐雜稅各種攤牌，還有鎮(zhèn)守太監(jiān)的貪婪與猖獗，就是沈家這樣的士紳人家也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直到大行皇帝登基，是個愛惜民生的好皇帝，軍民百姓的日子才真正好了起來。

    鴻大老爺雖一輩子沒有出仕，卻也崇敬這位好皇帝。

    稍后，瑛大奶奶隨后與全三奶奶也來了，知曉沈瑞送了人與白布過來，當(dāng)家的瑛大奶奶感激不已。既是國喪，家家戶戶都要帶孝，白布立時緊俏起來，沈瑛雖在京數(shù)年，可到底是外來戶，京里沒有鋪面，庫房各種布匹積蓄也有限，如今正缺白布，打發(fā)人四處采買。

    至于兩個積年管事，都是經(jīng)歷過成化皇帝大喪，也是過來幫忙的，沈瑛品級不高，卻是東宮屬官，正是熱灶，多少人看著，這個時候也是半點(diǎn)也錯不得。

    要是沒有徐氏告誡，沈瑞少不得勸慰鴻大老爺一番，既得了告誡，少不得做出一副同悲模樣，看著沈全在旁不由注目。

    等到沈瑞告辭出來，沈全就捅了他一下，小聲道：“小小年紀(jì)，怎么也道學(xué)起來？我爹他們是上了年歲想的多，你小小年紀(jì)怎么也悲悲切切的？”

    沈瑞輕哼一聲道：“三哥在書院也說這話？”

    沈全一噎，半響道：“我犯得著同他們說這個？”

    那邊都是翰林院子弟，不管有功名沒功名，都將忠君報國刻在骨子里。要是沈全真在同窗面前對于帝喪不以為然，那就要被當(dāng)成目無君父的小人。

    沈瑞突然想起徐氏方才看自己的眼神，肯定與自己現(xiàn)在看沈全一樣，那就是“恨鐵不成鋼”，搖搖頭道：“三哥，你可長點(diǎn)心吧……”

    沈全白了沈瑞一眼，沈瑞道：“三哥別cao心別的，這個時候不是應(yīng)該準(zhǔn)備恩科嗎？”

    沈全搖頭道：“未必有恩科……”

    成化元年有恩科，弘治元年卻沒有，明年有沒有還真是兩說。

    從沈瑛家回來，沈瑞就閉門守孝。守過之前的家孝，如今又重復(fù)一次罷了。三老爺熬過宿歇的三天，其他也是跟著衙門同僚點(diǎn)卯罷了。

    這期間，禮部進(jìn)冊寶，東宮登基正皇帝位。

    雖還沒有改元，可是朝廷已經(jīng)是新局面。不過新皇年少，朝政依舊是由三位閣老決斷。

    不過這些，對于沈瑞來說，太過遙遠(yuǎn)，不過是從三老爺口中聽了幾句。

    沈瑞雖然自詡對壽哥有幾分情誼，可是這些情誼有幾分是為了利用，有幾分是真的，他自己也說不清了。皇城、宮城兩道墻隔著，壽哥不出宮，兩人就是兩個世界，輪不到沈瑞去安慰壽哥喪父之痛，更何況以沈瑞的身份，本就不應(yīng)該知曉壽哥身份才是。

    就是高文虎那邊，沈瑞也沒有想著去找，畢竟他在守孝期間，不是交游的時候。他只想著以壽哥的性子，最是受不住約束，是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主兒，幾位閣老卻是把持朝政多年，難免倚老賣老，沖突是肯定的，不過總要等到國喪完了，卻不知道，新皇的第一把火已經(jīng)燒起來，并不是對于內(nèi)閣，而是對于剛晉了太后位的生母張氏。

    坤寧宮中，渾身縞素的張?zhí)笤贌o舊日芳華，雙眼腫得跟爛桃一樣，臉色慘白，渾身戰(zhàn)栗，道：“皇帝這是在指責(zé)本宮？”

    門口站著的小宮人恨不得縮成個鵪鶉模樣，太后是天子之母，就是皇帝，有孝道約束，本也沒資格來指責(zé)太后，可偏偏新出爐的小皇帝，還沒有等到國喪完了，就來太后宮里“興致問罪”，這要是傳到外頭，怕要引起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