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這般慈母心腸,依舊一如既往啊。 不管沈行事有多么不當,這背后有什么不良用意;也不管自己被下人仆婦輕視慢待,有多么憤怒,眼前這慈母一心要護的卻只有她的次子,這是她的習慣。 見沈玨神色難看,宗房大太太只覺得嗓子發(fā)緊:“玨哥……” 沈玨嘴角上翹,璀璨一笑:“直到今日我才知,伯娘竟是舍不得我的…… 宗房大太太滿臉漲紅,顫聲道:“玨哥……” 沈玨已經(jīng)站起身來,對著宗房大太太如插蠟燭似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宗房大太太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上前要扶沈玨起來:“這是作甚?” 沈玨卻是面上一片清明,推開宗房大太太的胳膊,對著宗房大太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額頭落地,擲地有聲,“砰砰砰”。 宗房大太太只覺得渾身發(fā)軟,心尖一顫一顫,看著沈玨額頭青紫,紅了眼圈。 沈玨抬起頭,額頭一片青紫,卻是滿臉輕松,道:“伯娘上了年歲,怎么好因小侄憑添愁緒?那些念想,還是算了。若是偶爾記得小侄,伯娘說不得還要憑添厭惡,少吃一碗飯,徹底忘了卻是省心。日后有械大哥、二哥承歡膝下,伯娘定當長命百歲、尊榮安樂……” 一口一個“伯娘”,宗房大太太只覺得心里在滴血。 眼前這俊秀少年帶著璀璨笑顏,嘴里卻說著世上最絕情、最刻薄的話,讓宗房大太太生出幾分驚慌之心。 這是誰?是她的兒子么? 看著宗房大太太臉上一副見鬼模樣,眼神是陌生中帶了戒備,沈玨并不覺得悲涼,反而想笑。 “哈哈” 他并沒有克制自己,就這樣任由自己笑出聲來。 宗房大太太臉色駭白,退后了兩步。 沈玨看了宗房大太太最后一眼,毫不猶豫地起身,就這樣大笑著出了上房 門外候著的婆子婢子,見沈玨如此神情,都納罕不已。 這骨rou臨別,不是都應該含淚帶悲么?這是說起什么高興事兒,玨少爺笑得恁地開心?要知道玨少爺因太爺之喪,回到松江來,可從沒有露出一絲笑模樣。 上房里,宗房大太太萎坐在羅漢榻上,淚如泉涌。 晚上,五房那邊雖是往來親近的族兄弟齊聚,坐了兩桌子,為沈瑞、沈全、沈玨等人踐行,可因是在族長太爺百日熱孝中,即便其他人都不是服親,可有沈玨在,眾人就省了酒。 如此就多了克制,少了熱鬧,倒是消消停停地用了晚飯。 沈玨下午出來前,吩咐小廝將宗房那邊的行李都打了包,因此在五房用了晚飯后,就直接與沈瑞留在這邊客房。 沈全見狀不由擔心,悄悄拉了沈瑞到一邊道:“明早一早就往碼頭去,不用勸玨哥回那邊住么?” 沈瑞搖頭道:“方才過來前,玨哥已經(jīng)隨我去同海大叔與兩位族兄作別… 沈全嘆氣,道:“估計是怕明早臨別時舍不得,倒是苦了玨哥……” 宗房客房的意外,沈瑞并未告知沈全,也無心宣揚。不過想著沈玨下午見過宗房大太太后,額頭青紫、面上帶霜的摸樣,就曉得自己的失望落空,宗房大太太肯定又讓沈玨傷心了。 沈瑞雖是外人,可對于宗房長輩依舊帶了不滿。 如今只能往好了想,沈玨經(jīng)歷了這一遭,回到京城也能少幾分思鄉(xiāng)之情,不用再為思念松江寢食不安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山高水長(四) 松江,官船碼頭。 臨著碼頭停泊著一溜的糧船,松江府每年負擔著往內(nèi)府輸送白糧五萬石的任務,從今年七月開始,就分幾批北上運糧,今天要啟程的這一批三十艘運糧船,是今年最后一批次北運白糧的船隊。 碼頭上站著一四十來歲中年人,穿著簇新素色儒衫,眺望遠處,面上帶了雀躍與緊張。 旁邊站著一十四、五歲的少年,不解道:“爹,您這也太鄭重了?到底您是長輩,瑞二哥待人極為和氣,何至于此……” “臭小子待會規(guī)矩些”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真以為名為族兄弟,就是兄弟了?那是尚書府公子,沒看各房嫡支老爺們都巴結(jié)奉承著……” 少年撇了撇嘴道:“不說瑞二哥,還有玨三哥在呢,又不是外人……爹還如對大賓不成?”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宗房庶支子弟、沈玨從堂弟兼昔日族學同桌沈環(huán),旁邊這中年人是族長太爺庶侄沈漁。 沈家是松江大戶,各房頭田畝數(shù)加起來,足有萬頃,名下就有四個白糧糧長名額。 要說大明開國初年,因糧長一職發(fā)家致富的鄉(xiāng)紳不是一家兩家,不過現(xiàn)下世道不如早年,水路關卡多,衙門里又流行卡拿要那一套,白糧北上耗費過甚 即便朝廷一石白糧貼補一兩多銀子,可北上水路一直到京城衙門,重重關卡,稍倒霉些,這人情開支就大過于朝廷補貼,不賠都是好的,實沒什么油水 這樣雞肋職位,尋常鄉(xiāng)紳人家得了,說不得就要折騰得傾家蕩產(chǎn),可松江士紳大族名下都掛著幾個,不過是賣人情給地方父母,你好我好大家好罷了。 沈漁也有秀才功名,不過入學多年連鄉(xiāng)試下場資格都沒撈到一次,就絕了上進心思。族里安排差事的時候,他就接了白糧糧長的差事,即便辛苦些,好歹有沈氏一族為后盾,倒是無需擔心會虧空錢米,年底族中亦稍有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