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董雙還罷,覺得這老婦慈愛之中帶了威嚴,望向自己的目光略有深意;沈玨、沈瑞兩個卻瞧出這老婦不一般來。這身上穿著的雖是布襖,卻是松江人本地都很難買到的上品平紋素布。 只是這老婦不似尋常富貴人家女眷那般有著一雙小腳,而是cao著一雙天足,又沒有隨侍這旁,看著才不顯富貴。 老婦見幾個少年彬彬有禮,微微頷首,領著小童去了。 看著老婦的背影,沈玨道:“聽著這說話聲音,倒不像是本地人士,帶了蘇州府那邊口音。” 宗房二老爺之妻屈氏,便是蘇州府人氏,一口姑蘇軟語。沈玨聽久了,才會這般說。 沈瑞搖了搖頭,道:“或許娘家是蘇州的,不過應是嫁到了北地。” 這老婦雖帶了吳音,可說話同南方人還不同,像是幾百年后南方人說普通話那個調調。尤其是小童身上,北音更重,南音更淺。 沈玨哼了兩聲,嘀咕道:“方才那小子太可惡,臉上寫著瞧不起人,誰家毛孩子,這般欠揍……” 話音未落,便聽到前邊一聲尖叫:“住手,你們這是做什么?” 正是方才那小童的聲音,沈玨聽了皺眉,道:“走,過去看看” 幾丈外,已經圍了一圈人。 地上跪著一破衣爛衫老乞婆,花白頭發,雙眼跟爛桃似的,匍匐在地上,扒著一個人的鞋,哭著道:“大爺給老婆子留兩個錢,我家小子還等著抓藥救命,求求大爺……” 被拉著那人,身子告狀,身上穿著補丁衣服,亦是乞丐裝扮,嗤笑道:“你那爛賭鬼兒子,老婆兒子閨女都賣了,還死不悔改,自己又被打斷了胳膊腿,早該死了。” 老乞婆哭道:“老婆子只這一個兒子,求大爺可憐。” 旁邊那小童氣憤填膺模樣,挺著脖子想要上前,被老婦人拉住。 那中年乞丐瞥了一眼,道:“到了爺懷里的銀子,沒有吐出去的道理。喏,善心人在那里豎著,你是不是求錯人 老乞婆順著中年乞丐的所指望去,面上怔了怔,隨后便掉轉方向,膝行幾步,對著那小童叩頭:“小善人,可憐可憐我這老婆子,救我兒一命……” 小童手足無措,老婦人面上帶了幾分肅穆。 “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啊……你恁大年歲,給我一小兒叩首,我要折壽的。”小孩子聲音清脆,可也徹底地暴漏了外地口音。 沈瑞望向圍觀人群,便見其中有兩個男子與方才壯乞交換了一個眼神,再望向小童與老婦人的時候眼神晦澀難明 地上那老乞婆卻不肯起,只拉著小童的衣衫,嗚嗚哭泣,顯然是欺負小童心善面軟。 小童扶不起那老乞婆,便求助地望向身邊老婦。 老婦眉頭微皺,并不說話。 小童只好望向那中年乞丐,怒道:“你方才搶過去的銀子是我的是給這位大娘的,你恁是霸道,當街搶劫,就不怕見官?” 那乞丐“哈哈”兩聲,得意洋洋道:“就是你給的又如何?這老婆子的兒子是爛賭鬼,正欠大爺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能說大爺不是?” 那小童的哼了一聲道:“騙人你自己是乞丐,哪里有銀子借與旁人?你莫要嚇唬我,快將銀子還給我,要不抓你去見官手腳俱全,卻不好好做人,倒是不怕給祖宗丟人” 沈瑞聽了這一句,便覺得要遭,果然就見那乞丐一聲暴怒,道:“好個臭小子,毛還沒長齊,敢同你大爺啰嗦,真是討打” 隨著暴喝聲,他乞丐就奔著小童沖過來。那小童早已嚇得呆住,那老婦側身站在小童身前,道:“住手” 那乞丐暴怒之下,哪里會聽話,眼見著小兒腦袋般大的拳頭就要落在老婦人身上。 老婦人驚嚇之下,也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可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落到身上。 “小官人,莫要管閑事……”就聽那乞丐帶了怒音道。 老婦人睜開眼睛,便見身前多了一人,正好將那乞丐攔住,正是方才那幾個少年之一。 這少年身量未足,看著也單薄,可一只手卻牢牢地抓住那乞丐手腕,使得他抽不回去。 上前的人就是沈瑞,他不愛多事,可眼見著不平,也不能任由這一老一小就挨了打,就一時沖動上前攔住。 乞丐素來憑衣服敬人,見沈瑞穿著尋常,本沒放在心上,這這一身氣勢迫人,心中有些猶豫,嘴上依舊強硬道:“那小兒惡語傷人,不能不教訓卜…” 這百姓戶籍,除了士農工商之外,還有一等“丐戶”,為賤籍。這些人只能cao賤業,不得進學不得做官。 這些人,傳聞祖上在南宋時金軍南下時做了漢jian,后來金人撤退后,就被朝廷編為惰民,大明朝開國時編戶籍時,又改稱為“丐戶”。丐戶人家,最是忌諱的就是聽人提及先祖。 沈瑞道:“童言無忌,尊駕與之計較不是失了身份。他雖說話不中聽,到底之前存了一份善心,尊駕只看在今日佛祖圣誕上,且饒了他這一遭。”隨著說話音,便松開了那人手臂。 沈玨在旁醒過神來,忙湊了過來,道:“就是就是,瞧著他們老的老,小的小,計較起來也甚意思?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和和樂樂的。” 沈玨素來張揚,身上穿著一身大紅錦袍,腰間掛著香囊、玉墜子,看著就是富貴小官人裝扮,又cao著一口松江話,同沈瑞那種見雜了官話的還不同,乞丐便瞪了那小童一眼,道:“看在兩位小官人面上,且先饒了你一遭,以后莫要耍嘴,學著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