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這一位確實是個有責任心的人,不過想到他顯達前的坎坷經歷,沈瑞小聲道:“弟子曉得,天下不是只有一省百姓,先生的志向也不會限于此。只是人心叵測,有人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為防禍從口出,先生志向,往后還是莫要宣之于口。” 王守仁聞言,顯示一愣,隨即苦笑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能想得到這些。禍從口出,禍從口出,你說的沒錯。若是我早記得‘人心叵測’四字,也不用受這幾年的折騰……” 第五十章 雁南燕北 被王守仁“教育”了一番后,沈瑞探究佛家轉世的心思就淡了許多。不管是莊公夢蝶,還是蝶夢莊公,如今他就是大明朝的沈瑞,還能是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他敢說自己本不是大明人,而是來自五百年后,那說不得等待他的就是一場烈火焚身的“凈化”儀式。 就是至親至愛之人,對于這番鬼神之說,也會驚悚不安。 見沈瑞終于肯安心讀書,五宣松了一口氣道:“好小哥,你可將哥哥唬死了。瞧你前些日子那模樣,每聽禪師講法便眼睛發光,一去禪寺便惦記藏書閣。沒事的時候,都開始坐禪哩。” 沈瑞聞言,不由失笑道:“我甚時坐禪?” 五宣道:“你雖沒五心朝上,可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眼睛木木的不知想甚,同坐禪也差不離。” 沈瑞無語,自己只是聽了佛家理論聽多了,思考一番好不好,難道看起來就那樣傻。 不管怎樣,一場“學佛”風波,無聲無息消弭無形。 等到四月初,天氣炎熱,一行人早換下春衫,終于在經歷兩個月后,到達了開封府。 沈瑞即便熄了探究佛法奧義的心思,可對于少林寺武僧依舊很有興致。 這幾個月,他在王守仁的教授下學習了“羅漢拳”。同練了兩輩子的形意拳相比,羅漢拳要霸道的多。同形意拳的飄逸相比,羅漢拳揮舞起來更用力,練習的時候更耗費體力。不過這種辛苦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沈瑞的飯量增加了,力氣也大了。形意拳講究是借勢與巧勁,以柔克剛;羅漢拳則是大開大合,一力破十會。 就在赫赫有名的少林寺眼看在望時,就出了變故。在眾人剛進開封府地界,一人行便遇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熱切地迎了上來。 見到來人時,王守仁神色大變。 原來這漢子不是旁人,是王家余姚老宅的管事范大。 王守仁自然想到,若不是家中有要事,也不會千里迢迢使人追到開封府來。 “你怎么來了?可是祖母他老人家?”王守仁面帶焦色,急聲問道。 范大忙道:“太夫人安康,是大娘子臘月里染疾,原本正月見好,不想二月底病勢漸重,太夫人打發人往松江給大哥送信。待曉得大哥出門游歷,太夫人便打發小人出來尋大哥。小人三月十二從余姚出發,沒敢乘船,二十五到了開封。 行船緩慢,這管事便快馬加鞭地趕來。沒想到走到前頭來,本想順著官道南下迎找,可坐騎已經累倒,又怕兩下走散,便在開封府等候。 王守仁聽聞太夫人安康,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待聽了后邊的話,他的臉色難看起來:“娘子到底害了什么病?若是要命的病癥,年前怎無人送消息與我;若是不重的,怎又到了這地步?” 范大道:“小人只是外院當差的,并不知曉。”說到這里,忙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方見了大哥,小人急著回話,糊涂了,這里有太夫人手信與大哥哩。” 王守仁忙接了信,立時打開看了,待到看完不又皺眉。 大娘子之疾,竟是因吃求子的“良方”所引起的經血不調。大娘子諸氏,王守仁十七歲時迎娶的發妻,也是他的姨表妹。兩人成親十年,房里無其他妾室,可諸氏一直沒有身孕。雖說王守仁勸過數次,可諸氏這些年求子都求的魔怔,人也神神叨叨。王守仁不厭其煩,這才避到外頭來。 去年臘月,諸氏聽人說道觀里來了來“仙師”,手上有治婦人不孕的良方,千金難求,便私下典賣嫁妝,湊了幾百兩銀子,去求了良方。聽著是治陰虛、補血氣的東西,卻不知為何吃得沒幾日,趕上經期,便崩漏不止。 太夫人瞧著不對勁,立逼諸氏停了藥,本打算送信給王守仁,被諸氏哭求,也怕使得他們夫妻嫌隙更深,幫著隱瞞下來。諸氏調理了一個月,身體漸好,卻是鉆了牛角尖,覺得上次的血漏是“舒經活血”,讓自己身體都輕快,那方子確實是良方。又怕太夫人不體諒攔著,她便借口身體弱去莊子調養。太夫人見她大病一場,瘦的幾乎脫了形,便允她松快些日子。 沒想到,諸氏到了莊子,便開始再次用藥。趕到經期崩漏,她便也當成是“疏通淤血”,才排了這些烏血出來,咬牙忍了下來。一泄就是半月,諸氏已經病重臥床不起,養娘婢子不敢再隱瞞,這事情才揭開。雖說太夫人請醫延藥,可大夫說了,諸氏血氣殆盡,已是油盡燈枯之像,叫預備后事。 諸氏是王守仁結發之妻,王諸兩家又是姻親世交,不管兩人夫妻情義如何,得了諸氏重病消息,王守仁都需要趕回去。 下邊弟妹還小,上面祖母年邁,真要諸氏有個萬一,家里也得有人張羅后事。 王守仁長吁了口氣,對洪善禪師道:“內子病入沉疴,我要與大和尚作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