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戲了。 王守仁見他不語,挑眉道:“怎不作答?” 沈瑞想了想,問道:“行善沒有好下落,冷眼旁觀反能獨善其身,那以后誰還敢行善?” 王守仁笑了笑道:“不是自以為做了善事,就是善人。若不是有那些愚鈍之人,不辨真偽,自以為行善,這騙局也不會千年不衰。要先知道什么是善,再去行善,而不是只用口舌說善,才是真正良善之人。” 他不過隨口說著,沈瑞卻聽出些意思來,這幾句話概括起來,不就是“知行合一”?王守仁的“心學”雖還沒形成,可他為人處世已經往這個方向發展。 沈瑞還在尋思王守仁話中之意,王守仁已經喚了小二過來,吩咐五宣打賞了半把銅錢,叫他去喊官牙婆來。 小二聞言,望了馬路對面一眼,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銅錢,顛顛地跑去與掌柜打了個招呼,出去尋人去了。 這回輪到沈瑞驚詫,尋牙婆作甚?難道王守仁真要買下那個小姑娘? 牙店離茶樓并不遠,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小二便引著一個婆子過來。那婆子四十多歲,穿著青藍色褙子,頭上插了一把銀梳子,頭發絲一絲不亂,面上露出幾分精明。與尋常婦人走路顫顫悠悠不同,這婆子甩著一雙天足,走得極為穩當。 大明朝買賣人口分兩種,一種是在官府登記的契約,一種是私契。 又因朝廷禁止“買良為賤”,奴仆最初的來源都是犯官罪人之后;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能直接買賣,就用“典人”或者“收養”這一說,養兒、養女的身份,可實際行的是奴仆事,人身歸屬權也都歸了家長。 牙婆眼力最厲,并沒有單憑衣帽敬人,在王守仁面前很是客氣。 王守仁道:“對面那小娘子跪了這許久,看著可憐,麻煩mama過來做個中人,幫忙張羅一二,我成全了她這份孝心。” 牙婆聞言,臉上沒有向小二那樣明顯,可神色之間還是有些躊躇,視線在五宣身邊的包裹與紙傘上轉了一圈,又看了旁邊的洪善禪師一眼,堆笑道:“這位舉人老爺恁地心善,只是瞧著像是要趕路的,買了這小丫頭,耽擱了路程反而不美。若是老爺瞧著可憐,賞幾緡錢豈不省事?” 不是她將送上來的中人費往外推,實是不樂意攙和進這些事。那些市井混混,只盯著銀錢,可不會管你是舉人老爺、還是光頭大和尚,既是“釣魚”,等人上鉤,少不得要洗劫一番。 要是尋常商賈百姓,強龍不壓地頭蛇,多是自認倒霉。可這里有個舉人老爺在,一個帖子就能成為縣太爺的座上客,怎會肯吃這個虧? 加上這幾人神態悠閑,行囊不多,一看就不是出遠門的樣子,說不得是周邊府縣人氏,來嘉定走親訪友的,誰曉得有沒有什么同年世交在城里。若是那些混混做成了局,那些混混可以卷了錢財一走了之,自己守家在地的又往哪里跑? 因此,牙婆實不愿意接這個生意,才開口“提點”王守仁。 王守仁看了牙婆兩眼,道:“mama好意,我心領了。請mama出面,不為其他,不過是看不慣那小娘子這般年紀,恁地苦跪。mama只叫那小娘子簽了正式委身文書就好,至于地上那位,有了銀子,自有‘熱心人’出面幫著營葬。” 牙婆小聲道:“老爺莫怪婆子多嘴,市井混混,手段下作,需小心提防哩。” 王守仁道:“再次謝過mama,我記下了。”說罷,卻是不改主意,示意五宣取銀子。 五宣從褡褳里摸出幾塊銀餅子,兩塊大的,兩塊小的。 五宣先將那幾塊餅子遞給牙婆道:“這十兩銀子與那小娘子做身價銀,余下那一兩銀子與mama吃茶。” 這幾枚銀餅子雪白,一看就成色極好,牙婆固然心有顧慮,此刻也滿臉堆笑道:“這丁點大的小娘子做不了什么活計,總要教養幾年方能使喚,不值幾個錢,這些銀子有剩余哩。” 五宣笑嘻嘻道:“我們大哥素來大方,若有結余,只當請mama吃酒。” 牙婆面上笑容更勝,便不再啰嗦,揣了銀子出了茶樓。她沒有直接去馬路對面,而是叫來一個半大小子,低聲吩咐了幾句,方不緊不慢地走到馬路對面。 小姑娘跪了這許久,已經跪不直,堆坐在地上,精神也略顯萎靡。在她旁邊,有個三十多歲的胖子,衣著富貴,似乎對小姑娘頗有興趣,指指點點的,同旁邊的人不知說著什么。 不遠處,三三兩兩,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也不知牙婆說了什么,原本站在不遠處站在的那些人,就有人上前。 牙婆也不搭理旁人,只拉著那跪著的小姑娘起來,先是拉拉手,又提起那小姑娘裙子,看了看腳,還真像是看貨物時的。旁邊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上前,似對牙婆不滿,差點就拉扯起來。 牙婆笑著對話,并不與之沖突,依舊拉著那小姑娘說話。 少一時,先前同牙婆說話的半大少年回來,身后帶了兩個衙役。牙婆笑盈盈地迎上,不知說了什么,引得那兩人連連點頭。 牙婆這才從懷里掏出一個尺長的布包,打了開來,露出里面的紙筆。那半大少年已經背對著牙婆,蹲在地上。牙婆直接在少年北上,鋪開契書,添添寫寫,而后又取了印盒,拉著那小姑娘要按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