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見過賀家jiejie。”沈瑞躬身,深覺怪異。這賀老太太到底作甚?難道真的面皮這么厚,當兩家的齷蹉不存在?這又是介紹兒子,又是介紹孫女的,完全是通家之好的做派。 賀云姐垂著眼睛,對沈瑞作揖:“見過瑞弟弟。” 聲音輕柔,跟小羽毛似在沈瑞的心上掃了一下,使得沈瑞不由自主地看了賀云姐一眼。除了沈家丫鬟,沈瑞還是第一次見到年紀相仿的大明少女。因她低著頭,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出是小小的瓜子臉,膚白如玉,瓊鼻玉口,如同古畫中走出來的小仕女。雖是父母雙亡,可面色并不見愁苦,只有少女的嬌羞。 沈瑞忙移開眼,就聽老婦人對洪善禪師道:“叔父,侄女想要借叔父的屋子,同瑞小哥說幾句私房話……” 第四十三章 千里之行(三) 洪善禪師看了賀陸氏一眼,道:“也好,老衲正要尋王居士吃茶。”說罷起身。 賀陸氏帶著兒子、孫女將洪善禪師送到門口,方對賀北盛道:“老身與瑞小哥話話家常,你帶你侄女先回去。” 賀北盛應了,帶了賀云娘出去。這客棧規模算是大的,除了前面的門面樓,后邊有圍樓,帶家眷的客人,多選那邊入住,比前面僻靜,女眷出入也便宜些。 屋子里只剩下賀陸氏與沈瑞兩個,沈瑞不由詫異,這老太太怎么身邊一個人都不留?貼身侍婢、老mama之類的竟一個不見。這老太太到底要與自己說甚? 賀陸氏回到座位,又叫沈瑞也坐,道:“老身本該請小哥過去說話,而不是這般占了大師的屋子。只是老身那里人多眼雜,多有不便,還請瑞小哥體諒則個。” 這老太太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沒有倚老賣老,反而這口氣像是對大人不說,一本正經的。 沈瑞心里疑惑,口中道:“無礙,賀家叔婆太客氣了。” 賀陸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老身次子行事不妥,老身本沒臉見你,可每想起你娘,心里都難安生。聽聞你在西林禪院,老身曾想親自過去一趟,可又怕旁人誤會,生出更多是非。想著你年歲小,有些話等你出孝說也不遲,老身便沒有多事。沒想到今日老身啟程進京,正遇到小哥,也是緣分。外頭都傳你愚鈍頑劣、不堪造就,老身卻是不信。你娘那樣玲瓏心肝的女子,怎會生出傻兒子?就算你以前天真稚嫩,這幾個月的日子也會催著你、狀元郎也會教導你長大。果不其然,老身沒有猜錯,你確是同傳聞中的不一樣。” 沈瑞聽著前面的話,覺得賀陸氏同年前見過的賀南盛一樣嘴上說的好聽,聽到后頭,則有些無語。他本就有頑劣之名,再加上孫氏分一半嫁妝給庶長子之事,外頭一知半解的人自是認定沈瑞實不成材,才讓孫氏這般安排。在自己考得功名前,這個印象應該難以改變。等到自己出息那日,大家即便說不到“浪子回頭”上,也會說“知恥后勇”、“頑石開竅”之類。不過,這些話雖有警示之意,可到底是正面評論,倒是也沒什么。 見沈瑞沉默不語,賀陸氏道:“你不僅長得像你娘,性子也隨了她,你娘就是個寡言的人。” 沈瑞聽著,對孫氏的印象有些模糊起來。記憶中的孫氏,確實是個溫柔安靜、寡言少語之人。可旁人口中孫氏又是“八面逢源”、“玲瓏心腸”,總覺得她的性格很矛盾。既能在宗族相鄰之間有口皆碑,又在仕宦女眷之中如魚得水,應該是個颯爽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能在十數年未生育、丈夫美妾嬌兒俱全、娘家后續無人、婆母視若仇人種種劣勢時,還能繼續牢牢把持四房家務,不只只是錢財給予的底氣。 就張家老舅爺那樣,即便占了四房幾十年便宜,也是占的張老安人的。在孫氏那里,不過是打發三瓜兩棗,直到臥病之前,都沒有讓張家實際占什么便宜。精明了一輩子的人,難道病了就糊涂,就這樣讓人將價值二十多萬的產業都折騰空? 沈瑞早就覺得孫氏產業被騙賣之事有些不對勁,原本只當張家欲壑難填,被貪念沖昏了腦子。如今看來,好像另有蹊蹺。就算產業折價被賤賣,這過手的銀子也有十來萬兩。 這個時候,金子數量不多,市面上流通的大多還是白銀與銅錢。按照白銀計算,十萬兩白銀,就是六千二百五十斤。銀子的密度沒有金子的密度大,金子是“寸金”,一寸見方就有一斤重,銀密度是金子一半多多些,一斤就是兩立方寸多,一千斤就是二十立方尺,六千二百五十斤就是一百二十五立方尺,相于三尺長、兩尺寬、兩尺高的木頭箱子裝滿十個,還有零頭。 張老舅爺說銀子被他女婿卷走了,可這幾千斤的東西怎么帶走?除非雇大船,或者雇上十來輛馬車。可出門在外,談何容易,就是五宣這樣的書童,都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幾十兩金銀都要分別貼身攜帶。 帶著幾千兩銀子出松江,簡直是笑話。怪不得三房與九房,就敢仗勢“抄”了張家,顯然這件事真要追究起來,張家絕對撇不清。 可瞧著張家如今的境況,哪里像是藏了幾萬上十萬兩銀子的? 那十萬兩銀子到底哪里去了? 沈瑞正走神,就聽賀陸氏,道:“老身前些日子使人估算,你娘那兩間織廠的地皮、廠房,熟工、小工的身價銀,倉庫里的存的棉花與織好的布,攏共算起來能折銀十二萬,老身那孽障花了五萬五千兩銀子過的戶。都是鄉鄰,本該守望相助,他如此行事,違了厚道。老身并不為他辯解,可也不愿意對不起你。依照老身之意,本想要立逼著那孽障將產業退還給你。可五萬五千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這筆銀子如今又難追討,這里面的賬實在說不清。再加上你娘留下嫁妝均分的遺命,就算這產業退還回去,你一個小孩子又能如何,怕是也要繼續由你祖母、父親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