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并未壓低音量,王守仁點評完一段時文,正用茶潤嗓子,正好聽了這一句,哼了一聲道:“沈兄莫要歪帶人,我是先生,如何教導弟子自有計較。” 沈理“呵呵”兩聲道:“我不過是怕瑞哥兒身子弱,你又定好了轉年出門,若是讓他耽擱你了,倒是我的不是。” 王守仁既是有心將沈瑞視為開山弟子,自是不容旁人輕慢,即便沈理此話未必是真的看輕沈瑞,他聽著也不舒坦,挑眉道:“我的弟子,輪不到沈兄嫌棄。沈瑞身體會越來越好,沈兄雖是狀元,可這識之能卻不好恭維。” 沈理被堵得哭笑不得,這叫什么事,倒好像自己是外人,這師徒兩個才是一邊似的。師徒?沈理睜大眼睛,有些意外道:“伯安要收瑞哥兒做弟子?”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道:“甚叫要收他做弟子?沈瑞不是已經是我弟子了?” 沈理訕笑,心里卻有些復雜。他有些拿不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悔意。即便曉得王守仁有大才,終有凌云之日,可朝中想要彈壓王守仁的不是一個兩個,做他的弟子真的不會被他連累么? 他不由望向沈瑞,不過看到沈瑞那尚稚嫩的小臉,又覺得自己魔怔了。沈瑞才九歲,等其科舉入仕時,少說也是十來年后,那時王守仁已經人到中年,早就該朝中立足,自己cao心的太遠了。 王華是狀元出身,如今又在禮部,不能說桃李滿天下,也是門生故舊無數。朝中諸相借著帝愛男色的流言,連壓王守仁兩科,往他身上潑半盆污水,不過是要攔著王華入閣。否則以王華帝師的身份,真要入閣,定會成為皇帝最信賴的閣臣之一。 沈理記得岳父說過,王家出身瑯琊王氏,千年傳承,底蘊深厚,王華有輔國之才,可性子清高,不黨不群,并不適權爭。終其仕途,未必有入閣機會,不過太子聽講在即,說不定王華要再任一屆帝師。 瑞哥兒的歲數,可是同太子相差不大。 想到此處,沈理又覺得有些沒意思,作甚就指望旁人。不是還有自己么?難道十年后,自己還護不住一個小兄弟…… 沈理與蔣三公子回去兩日,沈瑾拉著沈全來了。 沈瑾也是給沈瑞送過年的吃喝用度的,還有四套新衣襪。根據他所說,這些東西是沈舉人打發他送來的。沈瑞與沈全對視一眼,并沒有揭破。要是沈舉人真惦記寄居在禪院的兒子,早就打發人過來,何必等到今日。 同沈瑞氣色漸好相比,沈瑾的模樣則有些憔悴,面對沈瑞的時候則是帶了幾分小心討好。沈瑞本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對于所謂“嫡長子”名也不甚在意,反而有些擔心沈瑾的身體,勸道:“大哥看著比前些日子清減,即便在課業上用功,也要多保重身體。左右明年要守孝,鄉試要等下一科,無需cao之過急。” 沈瑞與莊恭人想一塊去了,只要有沈瑾這個“嫡長子”頂在前頭,奉養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都是他的責任,即便沈舉人續娶,首先要折騰的也是沈瑾。多好的擋箭牌,沈瑞自是盼著他長長久久地站著前頭。 沈瑾本擔心沈瑞會因自分產寄名之事對自己心存芥蒂,如今見他不僅沒有那樣,還這般關切,不免紅了眼圈,幾乎落淚,道:“我在家里自是千好萬好,反而是二弟,禪室清苦,要有的熬哩。只是既遇良醫,若是能好生調理身體,去了二弟病根,這苦可也吃的。” 王守仁這日隨洪善禪師去了十里外清遠寺,不在禪院中,因此沈瑾未得見。 聽沈瑾話中意思,還以為這里住的是杏林高手,并不知沈瑞在習文。沈瑞看了沈全一眼,見他跟自己眨眼,便領情地點了點頭。 雖說沈瑞并不是刻意隱瞞,可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著自己明年二月就要跟著王守仁出門,沈瑞便鄭重地道:“長輩與哥哥們雖疼我,可禪院有禪院的規矩,我畢竟是客居此處,實不好破了此處規矩。這實不是待客之所,往后哥哥們勿要再來此處。等到弟弟身體好了,自是歸家,屆時兄弟之間總有相親之日。” 沈瑾聽了,面帶猶豫。沈全卻想到沈瑞習文上,以為他要遮掩,才不愿再輕易見人,便道:“是哩,是我們疏忽。禪院本是清幽之地,王先生隱居在此也定有緣故,能答應幫瑞二弟調理身體,還是全念了知府家人情,我們這樣上門打擾實是冒昧,要是旁人效仿,豈不是給王先生添麻煩,希望王先生莫要遷怒瑞二弟。” 沈瑾聽了,也露出羞愧之意,道:“都怨我思量不周全,沒有考慮二弟處境,這里給二弟賠不是。” 沈瑞忙道:“不知者不罪,只是哥哥們記得,小弟家去前,勿要再隨意登門即可。” 沈瑾想了想道:“就按二弟說的辦,只是二弟獨自在外,家里也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以后家里有人送日常嚼用,二弟就收著……若是有吩咐,只管打發來人傳話。” 按理來說,沈瑞名下既已經分了產業,又哪里差四房送來的幾個嚼用。不過瞧著沈瑾的意思,這些東西不收他似不能心安。 沈瑞便點點頭,道:“道:“曉得了,就尊照大哥之意。” 兄弟之間說完話,沈瑞并未留客,親自送二人出了禪院。 與世俗的熱鬧喧囂不同,禪院里年下的日子過的與平素并無二樣。只有五宣,性子活潑,一心要預備年夜飯。幸好沈瑞這里,收了好幾家的東西,都是干菜素點,食材是齊備,無需去外頭淘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