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時之間,兄弟兩個很有兄友弟恭的模樣。 不只沈瑞察覺出沈瑾的善意,沈瑾也感覺到沈瑞的乖順,心中感概萬千。他只有這一個手足兄弟,心里哪有不親近的,可沈瑞之前態度過于惡劣,從沒有好臉色;他看在嫡母面上,又不好計較,兄弟才視同陌路。 如今祖母不慈,父親沒擔當,姨娘背了惡名。沈瑾初還怨憤,幾日下來,也有些看開。子不言父過,不過長輩們如何,只要他無愧無心就好。兄弟之間如今能有這樣的緩和,他分外欣慰,不免生出幾分沖動,道:“二弟的院子還沒收拾出來,客房又不寬敞,要不就挪到我院子里去,正好與大哥一起讀書。” 沈瑞聞言,卻是愣住。 這是怎么話說,一個中了“小三元”的廩生,一個三百千沒背熟蒙童,一起讀什么書? 沈瑾見他沒有拒絕,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好,口氣越發軟乎:“二弟,讀書并不枯燥,等學進去了,里面有意思的很。族學里的先生教的急,你落的功課又多,總是有不會的地方,才會越來越厭煩書本。沈家書香望族,要是不讀書,外人會笑話的。玨哥兒不是最愛與二弟爭風么,二弟難道想差了玨哥兒去……” 若說沈瑾方才贈藥之舉是七分關切,這勸學之說就是十分好心。 沈氏一族,最是注重嫡庶,可為何無人輕慢沈瑾,無非沈瑾是個讀書種子,前程可期;沈瑞劣名遠揚,長成也不過一紈绔兒。沈瑞即便一時在族人面前露臉,得了憐惜,可要是依舊如本主過去似的不學無術,最終還是泯滅眾人。只有埋首苦讀、金榜題名,才能真正在家族、在這世道上立住腳。 沈瑾但凡有私心,想到己身,也不會如此不避嫌疑地想要帶了弟弟讀書。畢竟在族人眼中,沈瑞之前遭罪,是鄭氏“行事疏忽”之過。連帶著他這個鄭氏親子,頭上都落了是非。他若是避嫌疑,就當離沈瑞遠些。 沈瑾既不愿家中再生波瀾,也是真心想要對弟弟友愛,才有了這樣提議。 沈瑞能感覺到他的殷切與認真,可這同自己的計劃并不相符,只能拒了這份好意,為防節外生枝,不好提及自己想要離家之事,便輕聲道:“謝大哥好意,等娘出殯后再說。” 沈瑾的這份善意,他愿意接受,可不是眼下,也不是這個方式。否則“兄友弟恭”一出來,四房上下“其樂融融”,族人誰還肯為他出頭。 沈瑾看了沈瑞兩眼,曉得他對讀書本不熱絡,可聽到玨哥兒的名字都沒有煩躁,心下有些不解。他方才提及的“玨哥兒”,是宗房大老爺的幼子,與沈瑞同庚。 若說沈瑞與沈瑾兄弟之間視如陌路,那同玨哥兒簡直跟天敵一般。兩人一個宗房幼孫,一個四房嫡子,都是驕縱的性子,見了面誰也不讓誰半分,打小時候湊到一起,沒有不打在一起的,等到長大些,彼此都沒有半分好臉。 本主最厭的人,既不是自家“二娘”,也不是庶兄,而是這個玨哥兒。 沈瑞腦子里正想著與“玨哥兒”那個小胖子的恩怨,一時有些愣神。 等回過神來,見沈瑾狐疑地盯著自己,哪里看不出他想什么,他摩挲著藥油瓶子,道:“大哥,我已經長大了。” 弟弟不再任性張揚,沈瑾欣慰也有,心酸也有,可也知道時過境遷,到底不同。這個家里,真心疼愛沈瑞的,怕是自有自己這個兄長。他便不勉強,只柔聲道:“若是你不愛與大哥擠在一個院,就讓管家將我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二弟如今九歲,也當遷到外院。” 沈瑞道:“如今里外都忙著娘親大事,還是等事了再說。” 沈瑾想著弟弟若是正式搬到外院,不僅僅是收拾屋子家具,身邊還要選人,正經需要好好張羅,如今匆忙之下,怕有什么不周全,便點頭道:“那就聽二弟的,等料理完母親大事后再說。” 沈瑾心里還是有些歡喜,因為對于兄弟兩個以后院子相鄰之事,弟弟并沒有拒絕。 兄弟兩個回到靈堂后,此地立時換了氣氛。 沈瑾周身少了幾分陰郁,越發坦蕩,覺得自己之前真是迂了,不該因庶出身份多思,對嫡出的弟弟不冷不熱。嫡母待自己,慈愛有加,盡到教養之責,自己只有感激的。而這個弟弟,即便與自己不同母,也是同父的親手足,自己又是長兄,理當多些擔待。 沈瑞想的是,自己受身份所限,總不能與四房斷絕關系。那樣在外人看來,自己就過于冷情。沈瑾雖有些小聰明,卻沒有壞心。瞧著沈舉人的行事,自己離開家后,與之想要“父慈子孝”怕是難了,還不如與沈瑾“兄友弟恭”,落在旁人眼中是美德,張老安人再出言詆毀也有個反證。 沈全在家里,代母親送完沈理,便回到沈舉人家,看兄弟兩個“溫情脈脈”的模樣,使勁揉了揉眼。 他偷聽了沈瑞與沈理的話后,心存不平,本想著是不是當疏遠沈瑾。沈瑾固然受過孫氏教養,可“升米恩,斗米仇”,名分與家產在前,誰曉得鄭氏母子會不會生了私心。 沒想到他不過回家半個時辰,這原本關系疏離的兄弟兩個之間立時近了幾分,沈瑾臉上多了熱乎氣,沈瑞也不在裝啞巴,開始開口說話。 這倒是將沈全弄得迷糊了。 內院,老安人房里。 大家七嘴八舌,爭得亂糟糟的,張老安人直覺得腦門子生疼,臉上的笑模樣也掛不住。她瞥了九房老安人與湯二娘子一樣,眼中多了幾分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