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什么?”這著實叫秦空遠大吃了一驚,“合著蔣含稱娶著了人,沒娶著心唄?!?/br> “少說兩句?!闭略群鋈怀雎?,喝止了兩人僭越的談話。 他眼神向外頭示意,臨江樓門口的大紅燈籠底下,蔣含稱正一臉晦氣地站在那里,眼神怒視著他們。 “自長公主進門起他便立在那里了,也不說進來,怕是公主發了話,叫他不敢進來?!闭略鹊吐暤?。 幾人面面相覷,表情抽搐,笑也不是,不笑又忍不住,只能苦苦憋著,低頭趕緊上樓。 秦空遠悶頭到了二樓,這才一跺腳想起來,“話說江韶華這樣的人,是怎么攀上長公主的?” 成柔在雅間坐下,自行開了窗,望向樓下。 不明不暗的街邊,蔣含稱的馬匹還拴在樹上,馬兒悠閑地左右徘徊,等待主人來帶他離開。 “長公主殿下?!?/br> 直到江韶華進了屋,她才堪堪收回失神的目光,“江老板坐。” “多謝長公主?!苯厝A照成柔的指示坐下,握著拳頭放在身子兩側,琢磨著開口道,“不知長公主此番叫了在下出來,有何吩咐?!?/br> “沒有什么吩咐。”成柔閑閑地喝了口茶,“只是我上回說過,我與你一見如故,感覺甚是相熟,所以想不時地請你出來吃吃飯,品品茶?!?/br> 江韶華失笑,“長公主怕是真的認錯人了……” “說說你幼時的經歷吧。”成柔不顧他的否認,放下茶盞,端起紫砂壺,親自為他斟了一杯,“趣事也好,粗略的回憶也好,都說來叫我聽聽,我很感興趣?!?/br> 她說話的氣息依舊柔和,帶著叫人舒服的微笑,可是江韶華知道,她這是不容抗拒的意思。 身側的拳頭緊了緊,沒有人知道短短的一瞬間,他的內心經過了多少種復雜的轉變。 最后拳頭還是松開,他深呼一口氣,抬起頭來談笑自若道:“在下自小生在蜀中,與父母生活長大,父母經商,白日里沒有多大時候管我,又怕家里的老媽子將我寵壞了,便將我早早地交給了隔壁的教書先生,叫我跟著他,學習為人之道?!?/br> “幾歲跟的教書先生?”成柔打斷他。 “約摸……三四歲時。”江韶華回憶道。 成柔看他的眼神變了一變,仿佛不信,“三四歲?” “是。” “那教書先生可還健在?” “不在了,三年前因病過世了。” “那就是死無對證了?” 江韶眉頭皺了一皺。 成柔也明白自己是過于心急,才會如此言語,遂嘆了一口氣,不自在道:“抱歉,我不該如此相問?!?/br> “長公主是懷疑我幼時不在蜀中吧?”她試探地這樣明顯,江韶華又如何會看不出來。 “您實在是多慮了,若是想打聽,現今我家邊上的許多鄰居都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您隨便派人去問問,想知道什么,都能問出來?!彼劬珪竦乜粗扇幔爸皇窃谙潞闷?,在下究竟是長得像長公主的哪位故人,會叫您如此激動?” “沒有哪位故人,也沒有激動。”成柔毫不心虛地與他對視,話鋒突轉道,“你認識成熙嗎?” 江韶華面色一怔,“誰?” 成柔一字一頓道:“成熙,我的jiejie?!?/br> 江韶華憬然有悟,置之一笑,“那想來又是一位長公主,只是在下不認識。” “沒事,我可以帶你認識。”成柔道,“不只是成熙,你們做生意不就是需要人脈嗎?你還想認識誰,我都能帶你認識,往后我公主府上的衣裳,也可以全部都由你的珍珠樓來做,那些達官顯貴,世家夫人小姐,我也可以……” “長公主。”江韶華不知哪來的膽子打斷了成柔的話,“長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駙馬還在樓下,這實在不妥。” 成柔本沒想到這一層,經他這么一說,倒是無端笑了笑,順他的話道:“你若是愿意,那便也沒什么不妥?!?/br> 江韶華閉眼,“稟長公主,在下不愿。” “為何不愿?”成柔居然起了幾分玩笑的意思,一步步走到他身邊,“你不過是個商人,本宮若委實想要,你哪里有本事不從?” 江韶華心一橫,“那在下便只有跳入永定河以證清白了?!?/br> “呵?!背扇釗u了搖頭,“永定河的水可證明不了你的清白,越攪越渾罷了?!?/br> 江韶華緘默不言,成柔亦不再逗他,收了心思道:“今日先到這里吧,東西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殿下慢走。” 江韶華起身送別成柔,在她走后,眼中的神色逐漸由平靜轉為波瀾,燭火照在他的眼中,映出野狼的貪望。 他步至窗邊,看向樓下。 樓下的成柔還未上馬車便被守在門口的蔣含稱拉住了手,他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成柔毫不留情地甩開,她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不給他留一絲的機會。 “主人?!北R十三娘無聲無息地從屋外進來。 “如何?” “是成熙長公主府的人。” 自他從珍珠樓出來那一刻,便有人跟著他們,一路上雖也悄無聲息,但始終逃不過盧十三娘的耳朵。 “成熙長公主?!苯厝A揣摩著這幾個字,幽邃道,“她要查什么就讓她去查,她和顧言觀一樣,是召未雨的對手,那就不會是我們的敵人?!?/br> 盧十三娘又道:“顧言觀這幾日行蹤倒是不定?!?/br> “他暫時不會走?!苯厝A篤定道,“他的仇還沒報完,怎么會走呢。” *** 秦空遠那日回去晚了,被自家母親數落了好一陣子,翌日再回到工部時,神色不佳。 齊尚書還是讓他去驚鴻臺報道,他抄起筆墨和冊子,再次踏上皇宮的土地。 今日的驚鴻臺不比昨日的驚鴻臺,今日的驚鴻臺,有個他不大想見到的人。 白傾沅顯然在這里站了許久,太陽底下曬了好半晌,才勉強有了些血色,只是一臉病容,很難大有改善。 這副憔悴破碎的模樣倒是叫秦空遠怔了怔,他印象中,這人就算再討厭,也該是一副高高在上活色生香的樣子,如今這般倒是叫他不適應了。 只是這不適應絲毫不影響他落井下石,他擠眉弄眼地得瑟起來,浮夸道:“哎呀,這不是西郡的嘉寧縣主嗎?” 白傾沅懶懶地抬眼看了看他,轉頭向泠鳶道:“這兒有只狗在叫喚,你聽到了嗎?” 泠鳶面色一窘,哪里敢說話。 “你!”秦空遠噎了噎,揮著手中的東西道,“本官今日是來辦事的,不與小人計較?!?/br> 白傾沅懨懨道:“怎么還在叫呀!” “白傾沅!”秦空遠不可謂不容易被激怒,一生起氣來,連她的名字也敢直呼。 白傾沅總算拿正眼看了下他,不屑道:“會咬人的狗不叫,只會狂吠的狗嘛,沒本事?!?/br> “沒本事”三個字是懟著秦空遠的臉講的,秦空遠面色鐵青,拼命呼吸著涼氣。 不能氣,不能氣,打傷了她,遭難的還是自己。 他拳頭緊握,忍了又忍,卻是遲遲不動手。 白傾沅似笑非笑,看了眼他的拳頭,“既然朝廷要了你,你這只手,就該拿來造福百姓,而非只為私人恩怨?!?/br> “用得著你說?”秦空遠皮笑rou不笑。 “我問你,你明明昨日已經來過一次驚鴻臺了,為何今日還要再來一趟?”她挑眉伴挑釁地看著他,自問自答道,“你不知道,因為你覺得你昨日明明已經將事情都辦好了,可是你上頭的侍郎和尚書大人還是不滿意。你單知道他們不滿意,卻不知道他們不滿意在哪個地方?!?/br> 秦空遠不想承認,白傾沅的話實實在在戳到了他的弱點。 明明他昨日已經照著齊尚書的吩咐,把該做的事都做好了,可是齊尚書明顯的不認同,他面上雖沒說什么,但心里還是有很大疑問的。 如今乍然被白傾沅這樣點破,他面子有些難堪。 “我教你怎么做,你今日回去,必定馬上就能叫他們放過你?!?/br> 白傾沅的話十足誘人,秦空遠頂著烈日瞇著眼,一副不大信任她的樣子。 白傾沅冷哼,“反正你昨日也沒得他們好臉色,我的法子若不行,頂多你今日再受點氣,他們與你父親同朝為官數十載,就算想過分罵你,也會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收斂收斂。” 秦空遠還在猶豫,白傾沅瞧出了他的松動,趁熱打鐵道:“我猜你今日人雖過來了,但其實并未有頭緒,是吧?” 秦空遠臉色不善,復雜地瞪她一眼。 白傾沅遂抿了笑,自顧自道:“都說工部是繼鹽官之后最肥的差事,所謂肥差,我想小秦大人你不會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你上頭的侍郎大人和尚書大人,都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手,他們最懂得的,便是如何使自己的口袋充裕?!?/br> “你一個小小工部郎中,需要考慮的不只是你一個人,還有整個工部,從你手下的嘍啰,到你到侍郎,再到尚書,每個人的利益都牽扯其中。而叫你來清點這些用物,便是將整個工部能從驚鴻臺這樁事中抽出的銀兩都交給了你來辦,你給出的數目叫他們不滿意,他們自然就會叫你再來,再算,再來,再算……如此往復,直到你學會為止。” 驚鴻臺下寬闊的場地上,白傾沅站在秦空遠面前,將他最不愿聽到的東西血淋淋剖析開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道理,想必小秦大人不需我再多說什么?!彼鲱^望著自己一把火燒毀的驚鴻臺,滿目瘡痍,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是最后一個見過它完好精致模樣的人。 “知道他們此番最想叫你做的是什么嗎?”她本想對秦空遠循循善誘,叫他自己下手,但她越相處越發現,秦空遠這個人,骨子里竟是個猶猶豫豫的軟性子。 那她干脆替他動手。 “泠鳶,東西拿來?!?/br> 一旁的泠鳶不知從哪找出個火折子,遞給了白傾沅。 “秦大人看好了?!?/br> 她晃了晃手中的東西,不帶一絲猶豫,點燃火苗,當著秦空遠的面,將其扔上了驚鴻臺。 “你干什么?!”秦空遠失聲尖叫。 白傾沅扔東西的準頭不錯,只稍片刻,那火苗就順著角落里的擎天柱子蔓延而上,東風一吹,勢頭漸猛。 秦空遠急了,他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空地上團團轉,好容易看到紅墻邊里有個大水缸,他扔下手中的冊子和筆墨,幾步過去,想要提水滅火。 可是他左胳膊受了傷,根本不能提重物。 白傾沅就這樣冷眼看著,看著他著急忙慌,看著他單手提水,看著他一步一步跑在風與火中,歪歪斜斜將水灑出來半桶,看著他似跳梁小丑,大汗淋漓。 等到他吃力地單手將水提上臺子,顫抖著潑到火堆上時,白傾沅眸中的冰霜總算褪去不少,“泠鳶,你去幫他?!?/br> 聽了吩咐的泠鳶小跑著接過秦空遠手中的東西,幾下輕松的來回,將還不大的火勢給撲滅了。 只是已經晚了,整個驚鴻臺最后還值點錢的小半截柱子,也被燒黑了一大片,一錠銀子也不值了。 秦空遠呆呆凝視著眼前這個腐朽不堪的空架子,一股無名之火從心肺燒到喉嚨,他沖破壓抑,跑到白傾沅面前發瘋道:“誰給你的資格如此放肆?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是不是?” “你動啊?!卑變A沅并不將他的威脅放在眼里,蒼白的唇色有力道,“我說過了,我這是在幫你,你現在回去跟你那些大人們復命,他們肯定滿意極了。” 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該說的也已經說完了,她走的瀟灑,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