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李成畫人如其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 自古以來,這才女嘛,眼光向來是高的。 驟然被自己的父親許給蘇疑碎那樣只會舞刀弄槍的莽夫,任哪個才女來,那都是不樂意的,李成畫也不例外。 可她只是一個五品小官的女兒,不論多少的才氣,在官爵地位面前,都不值一提。所有人提到這樁婚事,說的都是她李成畫高攀。 好在蘇疑碎是真的喜歡她,不論外人如何猜測議論,他對李成畫,似乎都是始終如一,疼愛有加。 “縣主,咱們該回去了,不然,太后娘娘該起疑了?!便鲽S提醒她道。 白傾沅回了神,瞧了瞧天色,轉身沖她眨眨眼,“不急,咱們先去看個人。” * 盛夏的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這個時候,除了翠綠樹梢上掛著的水珠還會往下落,哪里還能見著半滴雨。 白傾沅一個勁兒地往前走,絲毫沒有因雨路濕滑而放緩一下腳步。 “縣主!”泠鳶一直跟在她身后,小聲喚著她,希望她能聽勸,趕緊回去。 畢竟此時她應該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而不是在這里生龍活虎,健步如飛。 萬一叫太后瞧見,這該怎么解釋? “噓!”白傾沅回頭,一手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她噤聲。 泠鳶不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據她這兩日的觀察,她們此時應當已是繞到了靈泉寺后頭。 從這個小丘上望去,可以隱隱看到位于靈泉寺后方的那座藏經閣,以及藏經閣后頭,那片竹林里的幾間簡陋小屋。 白傾沅就是在盯著那小屋看。 山間竹林靜悄悄的,不時有葉上的水珠會落到兩人的頭上,泠鳶剛拿出帕子想要替主子擦拭,卻被她制止了動作。 她偏頭,原來是那竹林小屋里有人出來了。 出來的是個白衣公子。 泠鳶遠遠地瞧著,除了能看出他身量高挑,氣度不凡之外,什么都瞧不出來??墒撬铱h主似乎看的……津津有味? 白傾沅蹲在小丘上,單手托腮,嘴角漾出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先前,雖說她們已經買通了太醫,可在太后面前,總歸還是要裝裝病樣的,于是白傾沅是真吃了不少能叫人腹瀉嘔吐的藥,這幾日的氣色,也是真的不夠好。 可如今,看她原本虛白的臉上竟浮起了紅粉,泠鳶很是不解。 這人是誰?莫非她家縣主絞盡腦汁上這靈泉寺,就是為了看他? 可奇了怪了,她家縣主生在西郡長在西郡,先前從未到過京城,又是哪里知道要來靈泉寺,要來見這人的呢? 眼見著,那人已經繞到了竹林里,正小心采集著還掛在葉片上的雨水,手中的竹筒一晃一晃,每一下都晃到了白傾沅的心坎上。 她定了定心神,急忙喊了泠鳶離開。 這來的無有征兆,走的也突然,泠鳶實在困惑極了,忍不住邊走邊輕聲問道:“縣主,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傾沅嘴角還掛著笑,回頭隨便瞧了一眼,告訴她道:“方才他的模樣,你可得記住了。這人機敏的很,再看下去,咱們就該被發現了?!?/br> “那咱們為何要來看這人?” 白傾沅一路走的自然,答的也自然:“我歡喜他,自然便想來看看他?!?/br> “縣主……”泠鳶立時緊張地四下看了看,不敢吱聲。 白傾沅輕笑:“怕什么?我白傾沅喜歡什么東西,想要什么東西,向來都是明著說,你幾時見過我扭扭捏捏的?” “可是……”泠鳶囁嚅道,“可是……出發前王爺叮囑了咱們此番得按規矩行事,不許胡來,太后也把蘭闕殿賜給了您,這不是,不是想要您……” “想要我怎樣?做她唯命是從的好兒媳婦?”白傾沅直言不諱,嗤之以鼻。 “泠鳶,你自小跟著我,應當知道我的脾性。那個二愣子皇帝,我不喜歡,也不可能嫁給他,至于太后,她有她自己的考量?!彼D了頓,繼續道,“滿大晏能做她兒媳婦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第3章 飛鳥盡 這說的都是些什么胡話? 泠鳶慌張地四下瞧了瞧,真想趕緊捂住她家縣主的嘴巴。 滿大宴能做皇后的,的確不止她西郡縣主一個,可她方才嘴里念叨的什么二愣子皇帝,著實太語出驚人了。 這沒有人聽見倒還好,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那還得了? 偏她白傾沅還不以為意,吊兒郎當地直往自己的上客堂去。 因著太后和她要來靜養的緣故,除了平日久居此處的幾位居士,靈泉寺已不再對外接待任何的香客。 今日的李成畫是個例外,太后知道她是蘇疑碎的夫人,自然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回去的路上寂靜無比,白傾沅熟門熟路地走著小道,麻溜地從廂房后窗爬了進去。 泠鳶頗為驚奇,她家縣主究竟是怎么做到對這座寺廟如此熟悉的?熟悉的就像根本不是頭一次來的。 待她跟在白傾沅身后翻進去,剛給她脫下外裳塞到被子里,便聽見吱呀一聲,外間的大門開了。 兩個宮女伴著太后走來,站定在榻前。 召家太后緩步坐到床沿邊上,拍了拍白傾沅蓋著的被褥。 白傾沅幽幽轉醒,一見是太后,睡眼惺忪,做了個要起身的動作。 “好孩子,你就躺著吧,不用行這些虛禮?!碧筇嫠醋∷蓜拥谋蛔?,關切問道,“今日睡的可好?身子可有好受些?若是還有難受的地方,務必要說出來,這樣太醫才好對癥下藥。” 白傾沅緩緩點了下腦袋。 太后見了,溫和笑道:“也是,瞧你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是太醫用對了法子,這靈泉寺,當真是個寶地。” 白傾沅聽了,淺笑不語,眼見著太后拉著她繼續念叨:“阿沅,哀家這么叫你可還行?哀家見著你,是真的喜歡你,西郡王養了個這么標志伶俐的女兒,竟藏到如今才叫哀家見著。” “哀家恨不能時時將你帶在身邊,可惜,哀家見著你才多久,你就病了?!碧筝p撫她的額發,滿目慈愛,“本還想著,要在這靈泉寺好好陪著你,等你康復,再一道回宮。不成想,午后有人來報,說宮中出了點事,哀家不得不早些趕回去。阿沅,你莫不會怪哀家吧?” 怪?她怎么敢。 白傾沅心中冷笑,面色微動如水,低聲虛弱道:“傾沅不敢?!?/br> “好孩子,說什么敢不敢的,你不怪哀家就好。” 太后笑,白傾沅也笑,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彎起了嘴角。 “這太后娘娘說話可真會繞彎子,想要自己下山去,直說不就好了?!碧箅x開后許久,泠鳶才敢繞上前來嘟囔,“咱們西郡可從沒有這樣繞著彎子說話的,虧我先前還真以為她是關心您呢?!?/br> 白傾沅置之一笑:“關心我?咱們這位太后娘娘,真正關心的,只有他大晏的江山?!?/br> 而她,不過是太后鞏固大晏江山的工具罷了。 大晏京城盛都,下轄地方廣袤,主要分東西南北四郡,分別由一位郡王爺職守掌管,王位可世襲。 而這所謂四郡,其中南、北、東三郡的郡王爺,在大晏立朝伊始,便是由陶家皇室中人所任。故而,如今的南、北、東三郡,都仍姓陶,隸屬陶家皇室,只有他西郡,自立朝起,就是由白家的人掌管。 這么多年下來,不論西郡表現得再怎么忠心,一個異姓王,始終都是遭人忌憚的。 在她之前,西郡白家就已經出過一位皇后,而當時的情形,與目前無所不同。無非就是,皇帝根基不穩,太后既擔心京中朝廷,又忌憚西郡勢力。 將白家的女兒接進京做皇后,一來可依靠西郡勢力,震懾朝中眾臣,二來也可牽制西郡王,一舉兩得。 當今太后召氏對西郡的心思,應當在建承元年就已發芽。 建承元年,新帝登基之初,北狄犯境,顧家軍從西郡借兵,平定北狄。 恐怕從那個時候起,西郡雄厚的兵力,就已經成了太后的眼中釘,rou中刺。 不過那個時候,靠著平定北狄威望雀起的顧家軍顯然比西郡更礙太后的眼,也更容易鏟除。所以在其班師回朝不過一年的時日里,顧大將軍同其夫人,便雙雙喪命。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這些過往,如同一根尖刺,狠狠地扎在白傾沅的喉嚨里。 上一世的她是被人牽著鼻子走,進京后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可這一世不一樣,她既知道了往后的路,便不會再叫人隨意拿捏自己。 可惜的是,她重生回來之際,已是太后召她入京之時。若是再早個幾年,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顧大將軍和顧夫人?那樣顧言觀,也就不會跑來出家做和尚,剃光了頭發。 話說到顧言觀,白傾沅又想起前世他的樣子。 小和尚抱著她,靜靜地坐在榻上,日復一日地給她喂藥,一碗碗湯藥,喂了灑,灑了喂,如是往復。 她剛被救回來的那幾日,傷勢尤其慘重,別說是藥,就連一滴水都喂不進去,東西全都是吃了就吐,沒有活生生地餓死已是最大的幸運。 那時候,除了腦子還稍微模糊地有些意識,其余四肢百駭已全然不聽她的使喚。 若不是顧言觀,她應該早就死在沼澤里,死在滿是血腥與殺戮的泥淖里。 縱然自己已獲得了新生,但白傾沅每每回憶起這些往事,身子還是會忍不住發顫。 她和家人們上一世的苦難,她要每一個罪惡的人都血債血償。 “縣主?”泠鳶擔憂地看著她,見她隱隱發顫,還以為她是方才林中沾了太多濕氣,身子不適。 誰知,白傾沅眼神清明地抬起頭來,吩咐她道:“泠鳶,你幫我去打聽一件事情?!?/br> 泠鳶沒有想到,白傾沅叫他打聽的,居然還是先前的那位白衣公子。 她家縣主居然想要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要何時出家。 這是為了什么? 泠鳶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還是照著她的吩咐做了。 她這時才知道,她家縣主為何在那小丘上就要她記住這人長相。 可不就是方便打探? 可惜,對于那位公子的模樣,泠鳶本就沒看清,所以不大能描述。幸而寺廟里的住持既聰穎,又好說話,她只簡單說了幾句竹林小屋與白衣人,他便猜到了。 他說,那位公子在靈泉寺呆了一月有余,自覺已了卻塵緣,正邀了他明日晨間商議剃度之事。 泠鳶又一次沒有想到,她家縣主一聽到這個消息,會騰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 “泠鳶,去備一件你的衣裳來。”她特意囑咐道,“沒有天青色的,就要水綠色的那一件,讓人一眼就能見到的。”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