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第148章 此身多苦 一直到最后,蕭徹都無法對令嘉的那番話語作出一個恰當的回應。 不過,也不需他回應,因為在孕后愈發嗜睡的令嘉在這一番動情費神的自白后,又因為感到疲憊而睡去。 蕭徹憂心令嘉又像之前那樣做起噩夢,便脫了外衣,上了床榻,輕攬著人。但因令嘉之前的話語壓在心頭翻騰不斷,他久久都無睡意。只睜著眼,默默地看著令嘉的睡顏。 雖然令嘉的性子十分折騰人,但她的容貌卻堪稱無可挑剔,瑩潤柔美更勝隨侯之珠,而在她閉去那雙過于洞悉人心的杏眸后,這種天生的柔美愈發明顯。 令嘉的外貌如此地具有欺騙性,以至于絕大多數的人都覺著信國公府的七娘子是個嫻靜卻柔弱的淑女。若非當初蕭徹覺得令嘉是個能安于清凈,且能在帝后面前應付過去的人選,任信國公如何逼迫,他都是不肯點頭的。 結果,他卻是被雁啄了眼。 誰能想到,這樣一副水和花揉成的柔弱模樣下,竟藏著那樣一副剛強桀驁的心性。 回憶初成婚時,在令嘉身上吃到的苦頭,蕭徹唇邊浮起淡淡的笑,竟有幾分溫柔的滋味。 他天生冷性,還有幾分孤僻,不喜旁人煩擾。又隨著宣德皇后修習了道家心法,雖未正式出家,但也養成了清心節欲的習慣。往后明了自己該做的事后更是一心撲在上面,心無旁騖。縱帝后相催,依舊不愿成婚,只覺妻室多余,甚至于連納妾都要嫌煩。 彼時,他哪里會想到有一天,他竟會為一個女人這般牽腸掛肚,而這個女人還是他當日為止頭疼不已的傅令嘉。 人總是算不過天的。 蕭徹受其祖母影響,行事得幾分自然的韻味,雖然無意于情愛,但當情愛在心間萌芽,他也能坦然接受,并愿意為之努力費心。 縱令嘉一開始有些抗拒,但很快又軟化了態度,接下來的一切順利又美妙——或許有一些小矛盾,但很快又會被情意消解。 他們相愛、相知,溫存纏綿,然后就有了孩子…… 因為受復雜的親緣關系影響,蕭徹對于延續血脈并無多少渴望,也沒多少必要。雖然在求娶令嘉時,他做好了孕育子嗣的準備——傅家送來一個女兒,絕對是要收獲結果的。但他心里真正對子嗣起了期望,還是在愛上令嘉之后。 令嘉偶爾會同他分享自己的童年,有她母親過于緊張的愛,有她幾個性別各異的其他家人,還有因被困在房間里而滋生的悠長寂寞。 每次聽著令嘉講述過去時,蕭徹都會忍不住去想她曾經該是什么模樣。 大約會比現在更頑劣、更不講理,也會比現在更柔弱吧! 其實,他們的身份有著很近很近的距離,只需那么一點點的緣分,他們就能提前很多年相識。 他的少年時期并不快樂,他想如果他能早些遇上她,那段日子無疑會明亮許多。而相應的,他也會好好地照顧她、陪伴她。 每每如此作想時,蕭徹都會為他們相遇太晚而感到遺憾。 這份遺憾落在實處,就演化成了對孩子的渴望。 他們的血脈融匯到一處,澆塑成一個孩子,有他的模樣,也有她的影子,然后在他們的看護下一點點長大,似乎就能撫平他的這份遺憾。 只是,野心和令嘉兩項已占去他太多的注意力,他雖生出了這樣的渴望,但也只是偶爾想起。 以至于眼下真的實現時,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歡喜,自然是有。但更多的,還是憂慮。 這份憂慮有一部分源自令嘉之前決絕的話語,還有部分源自皇室內部那種糟糕的親子關系。 但毫無疑問,他都是愛著這個孩子的。 蕭徹伸出手,輕撫令嘉的小腹。 四月的身孕著衣時看著不顯,手觸上去還是能感覺到些微的鼓起,但這點鼓起和吃撐后的手感十分相近。 這便有了孩子么…… 雖知不會有假,但蕭徹還是忍不住去摸令嘉的手脈。 隨即,臉色驟然白下,滿心懊惱。 之前令嘉那活蹦亂跳、中氣十足、很能氣人的模樣過于令人印象深刻,他下意識地就認為她身體無恙,哪怕知曉她有孕,依舊不曾忽略了一件事——令嘉的早孕期正趕上了攻城那幾日。在這確保平安無事的戰后,她依舊要受噩夢侵擾,那可想而知,在那個危急的時刻,她承受著何等樣的驚懼,可在那樣的局面,她卻絲毫不能顯露于外。 令嘉現下的胎像是有些弱的,而這份弱還已是被御醫嚴盯著,進補了無數名貴藥材,并臥床修養了一個多月的結果。 蕭徹可以從中推測出,他們曾差點失去這個孩子。 只要一想到這個,蕭徹心中就涌起無盡的后怕,這種后怕哪怕是在他曾經差點死去的時刻都不曾出現過。 在這一刻,他想起了道誠的存在。 若是沒有他和陸錦的存在,令嘉原本的命途該是如何? 蕭徹閉上眼。 黑暗中浮現那個少年洞察一切后帶著憐憫的眼神。 “殿下,王妃還有一劫,只是這一劫在你,已是非外力可改的。” 蕭徹低語道:“劫數在我嘛……” 良久后,他睜開眼,輕輕一嘆。 蕭徹滿腹憂慮,一直睜目到半宿才睡去。睡了沒多久,就被人給推醒了。 再睜目,是令嘉閃閃發光的杏目。 她似是把昨日未曾等到的回應的全忘光了,只使勁推著蕭徹,說著她昨日夢到的全蟹宴,所以要吃蟹,掰著手指數什么蟹釀橙、鹿尾蟹黃、糟蟹、糖蟹、龍鳳蟹、洗手蟹的,并表示她統統想吃。 蕭徹聽完,臉都青了。 他是通曉醫術的人,物之五性,寒涼溫熱平,他豈會不知?青蟹正是寒涼之物,就令嘉這弱不禁風的體質,一口蟹rou下去,估計就要喊御醫了。 也是蕭徹才醒來,腦子有些糊,一口就給令嘉否決了不說,還語氣堅決地同令嘉說道:“蟹屬寒涼之物,原就非孕婦能入口的,更別說善善你身子偏弱,如何食得。你如今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莫要再任性胡鬧了。” 蕭徹只覺自己有理,卻忘了有些時候有些人是說不得理的。 令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然后便捂著臉,背過身,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道:“蟹一年也就能吃一次……九月重陽那次我已經忍過一次……還有去年……我就吃了兩回……你說過今年任我吃的……現下都十月了……再不出就只能等明年了…………我就吃一口而已……憑什么不讓我吃……” 令嘉口味奇特,多與常人不同。唯獨在食蟹上,她與旁人無二。因此,她尤其愛食蟹。偏蟹屬時令,任憑令嘉再如何喜愛食蟹,再如何有錢有權,一年也只能吃一季。尤其是去年秋季,她才到范陽因著水土不服,蕭徹怎么也不肯放她多吃。以至于一季下來竟只得兩回。 蕭徹臉色又由青轉黑又轉白,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去哄人:“善善,你還懷著孩子呢,且忍過這一次吧,明年什么花津蟹、勝芳蟹、金爪蟹我都給你弄來,由你吃個夠,絕不攔你可好……” 聽著蕭徹舉出幾種蟹名,令嘉忍不住想起它們的滋味,只覺得肚里饞蟲越發鬧騰了,淚珠子也隨之落得更歡快了。 蕭徹見勢不對,忙轉了口風道:“善善,除了蟹,你還想吃什么?羊rou如何,你不是一直愛喝羊湯嘛?抑或琵琶大蝦、三絲駝峰、長春羹……” 也虧得蕭徹平日多與令嘉同食,才能記下那么多令嘉喜好的菜色,甚至于還能剔出那些孕婦不宜的。只可惜這一道一道的菜名報下來,令嘉的泣聲半點不止,甚至于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你去年也這么說……我不要……我就要吃蟹……” 終于詞窮的蕭徹急得額間冒汗,幾乎是苦苦哀求道:“善善,只要你能不哭,我割一塊rou下來叫你試試,如何?” 令嘉哭中抽空,冷酷拒絕:“不要……你的rou又沒蟹好吃……” 軟的試遍后,蕭徹別無他法,只能試著板起臉,恐嚇令嘉:“善善,你若非要吃也可以,我令人弄完落胎藥過來,你喝了就能吃了。” 令嘉似被嚇住了,呆呆地看了蕭徹幾息,隨即哭聲以更大的音量爆發出來,“你威脅我……我還懷著孩子……你居然還威脅我……我要回雍京……我要見我娘……我不要再見你了……” 令嘉哭著竟真要作出要起身下榻的動作。 蕭徹暗罵兩聲,欲把人攔下,只是他手上絲毫不敢用力,而令嘉卻是毫無顧忌,兩人拉扯間,竟是爭持不下。 慣來從容的蕭徹被逼得滿頭大汗,狼狽不堪,最后束手無策下,竟真應允道:“不就是蟹rou嘛,我令人給你做,如何?” 令嘉哭聲終于頓下,“當真?” “自然是真,只是你需得先去漱面,再用些晨膳,作蟹食總需點時間吧。”蕭徹有條件投降。 令嘉聽到晨膳,本能性地蹙了蹙沒,但念及那個蟹字,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蕭徹應下之后,自然就從令嘉這解脫了,但他的要求卻快把廚房的人給逼瘋了。 怎么不用蟹rou作出具有蟹rou味的食物? 蕭徹御下雖嚴,卻從刻意為難屬下,但此番卻是實實在在地沒有法子了。 快一個時辰后,廚房才送上來一份答案。 此時,令嘉早已不耐煩了,偏蕭徹還在旁邊千方百計地哄她再用些粥。 待食盒送上來時,杏眸蹭地亮了起來。可等盒蓋掀開時,杏眸又暗下。 食盒里只擺著一道蟹丸子,銅錢大小,且還只有八顆。 蟹rou不比雞rou,口感、味道獨特到難以模仿。廚房只能挑選rou丸這種做法先去掉口感的影響,以魚rou揉成丸,再與蟹同籠而蒸。 “怎么就一道菜?蟹黃呢?”但令嘉不知其中花樣,猶自不滿。 “善善,蟹性屬涼,寒在蟹黃。”蕭徹語含警告。 令嘉不情愿地閉了嘴,夾起一個蟹丸子入嘴。 蕭徹鳳眸中露出幾不可見的緊張之色。待見著令嘉眉頭舒展,露出滿意之色,他又看向將食盒領來的醉花。 醉花朝他點點頭,示意這蟹丸子里并不含蟹rou。 至此,他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過了兩刻,他就知道他這口氣松早了。 令嘉早晨吃進去的,全都吐出來了,吐到最后吐無可吐,她才止住。 蕭徹被嚇得臉色蒼白,可令嘉周圍的人卻是習以為常地清掃一番就了事了。 蕭徹看著令嘉嘔吐后憔悴疲憊的臉色,臉色難看地問道:“這有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吧,我都習慣了。”令嘉看著蕭徹臉色,危機感爆發,忙警告道:“你可別再勸我吃了。我胃里一存著東西,我就想吐。反而是空著的時候舒服。” “……你這般不吃東西,身子如何撐得住?” “一日三遭的食物往肚子里走一遭總能留下點什么吧,且我還能吃些瓜果什么的。總歸我也活過這一個多月了,想是餓不死的。你若真為我著想,別勸我再吃就是了。” 聞言,蕭徹鳳目竟也紅了,目中浮現痛色,他并未再勸令嘉進食,只是撫著她的鬢發,低聲道:“善善,你這些時日很辛苦吧。” 令嘉見得他如此反應,原有十分的難受也被減去了七分,但也不愿蕭徹如此沉痛,便刻意逗他:“是很辛苦,不過也不算虧。這孩子出來以后要再敢不乖,我只需想想這番辛苦,罰她也不會手軟了。” 蕭徹鄭重道:“她若敢不孝于你,我自為善善代勞。” “……我自己來行了,畢竟是親生的。”就蕭徹那待人待己都狠的手段,若真叫他代勞,令嘉還真怕自己的孩子白生了。 后來,見蕭徹目中郁色難消,令嘉被他生生看出一身雞皮疙瘩來,便索性就哄他為她去抄書,好歹分下他的神。 “為何要你抄書?”蕭徹雖知沒人敢虐待令嘉,但依舊要緊張。 令嘉解釋道:“我前些時日,喜怒多變,總愛砸東西。姑祖母為了叫我靜心,就讓我每日抄十頁書。” 家底豐厚的燕王殿下蹙眉道:“砸些東西又如何,又不差這些物件,令安石再送些過來就是了。何必非要你費神抄書。” “不是姑祖母吝嗇,而是御醫說我這樣喜怒不定的,不利于養胎,還是要靜心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