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就這一個還是因為此前某個自號春燈謎主的無聊家伙寫的《春燈集》里見過。 令嘉讓醉月上前向那看管燈柱的使女報上答案。 那使女取下木牌,揭下木牌背面糊紙,笑著大聲道:“甲三五,鄙詞俚語皆詩句,射《論語》——斐然成章,射中!” ——正是因為謎底重了陸斐的名,才叫令嘉印象格外深刻。 然后將木牌遞給醉月。 周圍人紛紛叫好。 這處燈柱至今不過被取下寥寥幾個木牌,足見其難度,如今還肯留下的,多是癡迷于此處燈謎難度的人,得見一個被解,縱非親償,也覺得趣,自是不吝叫好。 被陸斐耳濡目染幾年,令嘉的燈謎水平還是有些的,她思索許久,往后又陸陸續續地射下六塊牌子。在此處燈柱旁,拿下這等數量的牌子已是相對叫人矚目了。叫好聲不絕于耳。 不過也有不識趣的人說著風涼話:“七娘,你看了這許久的,就解開么點?你看中的那盞花燈可是要三十塊木牌去換的。” 令嘉摸了摸下巴道:“五郎,你說這熙春樓的管事認不認得出你的侍衛?” “……七娘,你方才還說尋曹夫人直接要太沒意思。” 令嘉故作深沉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她哪里知道熙春樓的燈謎竟出得這么難。 蕭徹被她的不要臉逗笑了,隔著儺面在她額上敲了敲,算作教訓。然后他喚過侍衛代他去那燈柱前。 “甲一,緩和,射《易經》——乃徐有說,射中!” “甲二,不患寡,射《左傳》——嫠也何害,射中!” “甲三,荷盡已無擎雨蓋,射《詩經》——至今為梗,射中!” “甲四,國士無雙,射《孟子》——何謂信,射中!” …… 蕭徹的破謎速度極快,不假思索,張口即來,且是照著順序往下掃,無一遺漏。以至于那使女拿牌的速度都有些跟不上。 初初,使女喊“射中”時,還會有人叫好,但當他輕描淡寫地掃去燈柱上大半的木牌時,加好聲反沉寂下去,被替換成一種無聲的驚嘆。 未過半刻,醉月手中的木牌便集滿三十塊,蕭徹和令嘉便離開了那處燈柱,回門前換花燈。 “你不是第一回 來上元燈會嗎?”丟了臉的令嘉率先告狀。 “燈謎又不止上元燈會才會有。”蕭徹涼涼地瞥了她一眼,“宮中在上元這日,也是會在承天門廣場那懸燈出謎,你不知道?” “我以為你不會去玩嘛。” 蕭徹微笑道:“在七娘眼里,我還真是個無趣的人啊!” 你難道不是嘛? 令嘉心里齜牙,面上正色道:“我以為殿下志趣高潔,不落流俗。” 蕭徹這才答道:“長樂同姐妹斗技,每次遇到不會的,她都要來尋我幫她作弊。” 令嘉有些刮目相看:“五郎你面上待長樂冷得很,心里倒是軟得很,她向你求助,你竟都應了。” 蕭徹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我若不遂她的愿,她能在殿前哭鬧打滾一整天,煩得人頭疼。” “長樂做得不錯。”她卻是悠悠道:“五郎你旁的都好,獨獨性子太冷清了些,拉你出來沾沾熱鬧也算得宜。” 蕭徹斜眼睨她:“這就是你今日非要出來的緣由?” 令嘉看了他一眼,卻只道:“你猜。” 蕭徹猜不出,他縱能猜出所有的燈謎,可在令嘉的心思前也只能認栽。 令嘉轉開話題,換而問道:“五郎,方才你答的那‘螢’射‘花’是作何解?” 蕭徹道:“《禮記》有‘季夏之月,腐草為螢’,腐草即為草化,解為花。” 令嘉嘀咕道:“那謎目只說射一字,卻不提及《禮記》,虧你想得到。” “這是存茂的手法,他慣來喜歡在射字上用這種瑣細為難人。” “方才的那些燈謎都是樂長史出的?”令嘉愣了愣。 “大半是吧。” 令嘉有些復雜地嘆道:“樂長史待曹夫人還真夠盡心。” 雖說已將五哥的心思隱去,但見著單鳳娘同樂逸情投意合的,令嘉心中仍不免有些許酸味。 蕭徹窺出令嘉情緒,擔心她又生出些無謂的情緒,欲轉移她注意力,沉吟一聲,便道:“七娘,我忽然想起一個燈謎,你要不要試著解下?” 令嘉心思回轉過來,問:“有沒有彩頭?” 蕭徹想了想,道:“你若解開,我欠你一份禮。” 令嘉應下。 蕭徹道:“善善從長,射一人名。” 令嘉問:“哪朝哪代的?” 蕭徹卻只道:“說的太細那就失了猜謎之趣了。” 令嘉不肯認:“我可沒你那么好的記性,你若挑了個生僻人物出來,我定猜不出。” 蕭徹言之鑿鑿:“放心,這人你定是知曉的。” 說是沒提醒,但這也算提醒了。 如此肯定,令嘉開始思索起史書上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物…… 她沉思間,免不得心神有些渙散,一步一行全由蕭徹牽著才不至于走丟。 兩人行至熙春樓門前,蕭徹見令嘉仍在思索,心中一動,起了念頭,竟是親自去那燈柱下,拿木牌去取那盞紅蓮燈,而非叫身邊的侍衛使女代勞。熙春樓的使女遞來紅蓮燈,他細細打量了一番,見其做工確實精致,方才接過去。 正欲拿去給令嘉,卻在此時,聞得身后傳來轟然一聲響,然后便是數聲尖叫。 原是一處的火光炸裂,迸射出四濺的焰火,這些焰火沾著路人衣物或木具便飛速燃燒開來。 熙春樓門口本就是擁擠熙攘之地,乍的發生這等意外,當真如潑油入火,人聲一下子沸騰起來,然后便是人人欲逃,人人欲躲,人推人,人擠人,人踩人。 驚變發生時,蕭徹同令嘉二人不過十余步的距離,兩人舉目便可見著彼此,可就樣的咫尺,卻在那眨眼間叫人群阻隔成了天塹,蕭徹幾乎是眼睜睜地見那一襲紅色身影被四散奔逃的人群淹沒。 他們兩人是便衣出行,隨行的侍衛只得十余人,使女四人,這些人武藝再是高強在這等洶涌的人潮前也是捉襟見肘,且事起倉促,那些人未必能護住令嘉。而在這嚷嚷人聲中,令嘉縱欲呼人,怕也難叫人聽見。 蕭徹心中的憂心焦急可想而知,他顧不上附近的火光蔓延,只躍至熙春樓的二層外檐,俯瞰著地上,試圖從洶涌的人潮中尋出那一人。 這時他倒是有些慶幸令嘉出門時穿了件顯眼的紅裙。 然而,以他百步之內,秋毫畢現的目力,卻是如何尋覓,卻始終不見那道紅色身影。 “咔嚓!” 蕭徹情難自控之下,竟是生生將腳下的檐瓦踩裂。 但他卻顧不上這落腳地,一顆心就跟灌了鉛鐵一般,直直砸下,砸得他頭暈目眩,幾乎要從這檐上跌下。 站著的人里尋不著,那便要往躺著的人里尋了。 ——這種人潮中,從來不少被踩踏至死的人。 第116章 往事具休 說來也是趕巧,熙春樓前著火踩踏的事在第一時刻就被范陽知府朱知府知曉了——因為彼時他正與他的妻兒在熙春樓里面游園。 不過這巧也未見得多敲,論上元的花燈,整個范陽再無第二家做的比熙春樓更好。上元出行,家家戶戶,有錢沒錢的,總是要去熙春樓前看一眼。 也正因此這遭意外不偏不倚正落在熙春樓頭上。 朱知府聽聞熙春樓門口的事后,一個心神不定,竟是失手摔了給他女兒拿的花燈,惹得朱小娘子連聲埋怨。 往日疼愛女兒的他卻顧不上哄女兒,只沉著臉讓家人先從熙春樓的后門歸府,另外派人去把城里的衛兵都催過來主持秩序,然后便去前門探看情況——熙春樓的人實在太多了,就那點衛兵數量也不知穩不穩得住,。 熙春樓開在范陽人流最鼎盛的街道上,這處地價鼎盛,房子建得密集,更別說今日上元火光通明,一處起了火光,整條街都要倒霉。又兼人群洶涌,救火困難。兩兩相加,且不知要死多少人。 當朱知府來到熙春樓大門前,驚訝地發現情況居然比他想的要好些。 事情發生不過一刻鐘,竟已有數百衛兵趕至,圍在道側,穩定住人群,使其漸漸疏散開。甚至還能抽出部分人手去救火。 朱知府正要為手下的給力而感動,接著就發現這些衛兵并非衛兵,而是燕王的親衛。 而燕王本人正孤身一人站在熙春樓二樓的復道處,似在觀望樓下的景象,他俊美的容顏藏在燈火的暗影下,若隱若現,仿佛一個幽靈鬼魅。若非他的親衛指名,朱知府幾乎要將他忽略過去。 朱知府暗暗叫苦,難得出回簍子居然正好叫這位煞神撞上,也真不知說是雪中送炭,還是雪上加霜。 但既然見了,還是要上去道回謝,總歸若非燕王撞上,今日的意外怕是沒這么輕易過的。 然而朱知府步上熙春樓二樓,便驚了驚。 方才叫圍欄遮著,上了二樓方見,燕王身后竟是跪了十幾個人,有男有女,看著像是侍衛和使女。 而燕王正摩挲著半張虎形儺面,那張喜怒不顯的臉這會布滿了陰云。 朱知府見了此景,心里便是一個咯噔。 這是出了什么事了? 蕭徹似是聽到了動靜,朝復道入口處投來一瞥。 這一瞥凌厲如刀鋒迎面,冷冽如冰雪侵身。 縱以朱知府宦海多年的閱歷,竟也不由地震了震。 蕭徹不耐朱知府慢吞吞的速度,大步走到他面前,抬了抬手免了他的禮節,開門見山道:“有北狄jian細入城,孤要封內城。” 朱知府為難道:“殿下,今日是上元,內外城人流不絕,若是封城擾民太甚。殿下若欲捉那jian細,只讓人守住城門細細搜尋也無不同。” “人流太多,只在城門搜尋太易疏漏。這個jian細盜了一份重要的軍機密件,絕不容有失。”蕭徹的態度堅決明白。 朱知府同蕭徹對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決心,他也識相沒追問那是什么軍機密件,只道:“可屬下的官印還在府衙中。” 蕭徹卻只抬抬手,一個侍衛將一個錦盒奉上。 他道:“這個無妨,在朱大人來之前,孤已令人將官印取來。” 朱知府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