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樂逸登時黑了臉,沖門外喊道:“萬俟歸,你別忘了,信郎還在我手下念書。” 萬俟歸淡淡回道:“你若收斂些,我自當聽不到。” 單鳳娘溫聲道:“萬俟統領,你既遠行,信郎可送來了?” “……恩。”萬俟歸頓了頓,道:“莫要耗費太久,若是晚了,今日趕不到驛站,就要宿在野外了。” 然后便是一陣遠去的腳步聲。 ——以萬俟歸的輕功,若非刻意暗示,腳步聲絕不會這般明顯。 樂逸酸溜溜道:“這個死心眼還是這么聽鳳jiejie的話。” 然后便是一陣倒抽氣的叫痛聲 單鳳娘狠狠地拽了拽樂逸的耳朵,收到叫痛不迭的求饒聲,方才收手道:“你胡呷個什么醋呢!萬俟統領不過是感念我平日對信郎多有照顧,方才待我和善些。” 樂逸揉著發紅的耳朵嘀咕道:“我對信郎也很照顧啊,怎么就不見他對我和善些?” “你若是少給他拉些媒,他待你一定會和善些的。”單鳳娘涼聲道。 樂逸幽怨地看著單鳳娘。 雖然單鳳娘嘴上說的清白,但樂逸心知肚明,當初單鳳娘絕對是對萬俟歸的美色動過心的,不然以她那無利不起早的性子,哪里會對信郎那般關懷備至,若非后來有他橫插一腳,死纏爛打,指不定兩人就成一對了。 若非如此,樂逸何至于這般見不得萬俟歸單身。 單鳳娘與樂逸對視片刻,莫名心虛起來,便道:“王府內務不都是由安石管著的嘛,殿下怎么就把這事攤我頭上來了?” 此事關乎蕭徹夫婦間的私事,原是不可為外人知的。偏偏樂逸心有九竅,又甚是了解蕭徹,只憑王府中些微所見,竟將事情始末猜中個七七八八。 他當即殷勤地為他的鳳jiejie解疑:“前陣子王妃和蕭徹吵了一架,其中就有安石攛掇。這事惹怒了蕭徹,被罰責二十,誰知一杖都沒下,就叫王妃派人給攔下了。蕭徹拿王妃沒辦法,只好暫時從安石手中收回內務,也算是警告。” “……這下麻煩了。”單鳳娘嘆道。 燕王慣來以軍法治內務,而軍法最忌令出多門。如今他的命令卻因王妃而改,正是在讓王妃的權威凌駕于他本人之上。有這般先例在,單鳳娘已是明了——王府中,能對她生殺予奪的權力終端又多了一個。 “其實也還好。這位王妃不好名,亦不好權,不是多事之人。” 單鳳娘一臉沉痛道:“你忘了我和殿下之前傳過的流言嘛?終究是女人,再是不多事,遇到這種事也是要懷疑的。王妃若是因此尋我麻煩,我豈不冤枉。” 樂逸安慰道:“鳳jiejie,你容貌氣質遠遜傅王妃,所以她應該是不會懷疑……痛,鳳jiejie,輕點,輕點,耳朵要掉了……” 單鳳娘惡狠狠地擰著樂逸的耳朵,對求饒聲充耳不聞。 最后樂逸帶著通紅的耳朵一步三回頭最后被忍無可忍的萬俟歸拎著衣領給拖走。而單鳳娘在他離開后,也動身回城,準備前往王府,拜見新官上任尚且不知要燒幾把火的王妃。 單鳳娘卻是不知,恰在此時,王府中那兩位令她憂心忡忡的上峰正在談論她。 “曹夫人是個識時務知進退的人,能力亦可,府中賬務,你若有不明之處,皆可問她。”評價完人后,蕭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她與存茂雖無夫妻之名,但有夫妻之實。” 蕭徹著實多慮了,令嘉并未聽聞過那些流言,只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這兩人怎么沒有成婚?” 蕭徹都不知自己是慶幸她未曾聽過那些胡謅的流言蜚語的多,還是郁悶她不曾關心過他的多。 “曹夫人先夫亡后,多有人垂涎曹家家財求娶曹夫人,其中有不少高門。曹夫人不好拒絕,索性當眾發誓要為亡夫守節終生。后來雖與存茂情投意合,但礙于誓言,終無名分。” “那子嗣怎么辦?” “曹夫人與先夫育有一對子女,存茂視如己出。” “樂長史當真至情。”令嘉贊嘆道。 聞此言,蕭徹莫名挑了挑唇角,似是忍俊不禁。 見狀,令嘉好奇:“你笑什么?我說的有什么不對?” “沒什么,就是想到存茂初見曹夫人時的樣子。” 令嘉杏眸睜大,饒有興致地看著蕭徹。 “五年前,我為開商路,派人出海清理渤海群匪,彼時曹夫人在我船上做個向導,而存茂正為某位海匪綁為囚徒,無意間為我所救。我與存茂原是故交,他來向我致謝,原是要一道辭行的,不料正與曹夫人打了個照面——” 說到這,他的唇角又上揚了些,似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畫面。 “——然后,他忽然改口說是求我許他一個存身之處,我這才順水推舟給了他個長史的職位。” “這么輕易地給出個長史,殿下與樂長史的故交之情當真是深厚非常。”令嘉說道。 長史為幕僚性質的佐官,可這個位置卻非是一等一的心腹不可為,更別說樂逸的職位還是左長史,殷朝以左為尊。想那右長史岑思遠,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不可謂不清貴,本身能叫皇帝看上,送給寵愛的兒子做臂助,可想而知才能也是出眾的,這樣的人卻依舊要屈居身無功名的樂逸之下,便可知蕭徹待樂逸有多偏心。 誰知,蕭徹卻是搖搖頭,道:“不算深厚,他拒過我的招攬,兩次。” “自抬身價?” “是人各有志。存茂出身揚州大戶,自幼進學,在揚州當地頗有才名。可他是家中幼子,年不滿弱冠,其父便已仙去,他與兄弟分了家業。他是個散漫的性子,一旦沒了尊長管束,又無家小負累,便由著自己喜好,放棄學業和家產,一門心思游歷天下山水去。他在北狄游歷時,正趕上了隴右奚部來投的事,被當做暗間抓了起來,后來證實他無辜,僥幸活了下來,卻被充作了奴隸。” 自北狄先王下燕州又為先帝所驅,狼狽逃回王廷后,北狄與大殷依舊時有摩擦,但民間的互商卻是未曾斷過。邊軍也是常以互商為名,用財物暗賂北狄諸多小部,以搜集北狄情報,直到大安九年,現任的北狄汗王上任的第二年的冬天,北地多雨雪,牛馬多凍死,糧谷不見熟。大殷這邊還好,多有存糧,且南地的糧食還能通過運河源源不斷地運送過來。可沒有存糧的北狄就只能選擇來搶大殷,自。,戰力強悍的大部落還能跟著王廷軍隊來大殷邊疆掠奪試試,可那些小部落就撐不住了,先是餓死一波族人,又被強令出兵,最后心一橫,與大殷暗中往來多年的奚部投奔了大殷,不知自己投奔,還帶上了附近好幾個部落一起過來。皇帝陛下大喜過望,封奚部首領為烏夷侯。 其實就這些小部落,人口有限不說,窮得叮當響,就是捆在一起也不值一個侯爵位。可是他們的背叛,卻是扇在新任汗王臉上的一個巴掌。汗王羞憤難當,用鐵血手段壓制住許多蠢蠢欲動的小部落后,就將境內所有的大殷的商隊以暗間之名殺掉,嚴令禁止大殷商隊再入北狄,但有抓獲,統統絞死。 事實上,大殷富庶,北狄窮苦,大殷可無北狄,北狄卻不可無大殷。端看燕王府賬冊就知道,雖汗王明令禁止,可私底下那些北狄平民還是抗拒不了大殷商人帶來的精致玩意,九年過去了,所謂禁令早已是形同虛設。 不過趕在九年前,還是沒有人敢把這道禁令當耳邊風的。所以樂逸就倒霉了。 “我初次見存茂時,他已在陰山下,給狄人放了兩年羊。” “樂長史可真夠倒霉的。”令嘉感慨,又問:“然后,殿下就救了他?” “不,是他自己救了自己。”蕭徹輕聲笑了笑,道:“那一次,將近秋冬,北狄多部勇士集結南下,我領著千余精兵去埋伏北狄兵馬,快馬疾行,無意救他。但存茂窺出我的意圖,攔下我的馬,為我指出一個極好的埋伏地點。以此為交換,我方才帶上了他。” “是殿下一箭射死兀力思的那次嘛?” “你是怎么知道的?”蕭徹有些驚奇。 那時,他是與皇帝爭執不斷之下,化名公孫徹,偽作了敕牒、告身之物,偷偷跑到邊關領職的。雖說立下的功勞不小,但因事情起頭太不光彩,這份功勞被他和皇帝心照不宣地掩蓋過去。 “殿下忘了?我六哥可做過你的同袍,他寫給我的信中有提過這樁事,多有夸贊。” “夸贊?”蕭徹似笑非笑,“我還以為六郎很討厭我。” 傅家子弟多在燕州北疆軍中歷練,唯獨令奕這個反骨滿身的刺頭死活不肯留在燕州,不得已傅成章把他扔到云州故交廖弘手下。信國公府的不肖子弟與外戚公孫族人,廖弘統一處理。據令奕說,他們兩個還睡過一個營帳。 可惜,人與人的差異總是對比出來的。不過半年時間,蕭徹就憑借出眾的表現獲得廖弘親眼,被他提拔到手下,直至立下大功身份暴露,被廖弘依依不舍地送回京,以至于皇帝都只能對他讓步,由著他的意,將他封地改到北疆。令奕卻耐不住軍中枯燥,數次惹事,被廖弘退回燕州,傅成章對他徹底死心,給他隨手安了個職位,就再沒管過他。 ……然后,這兩位曾經的同袍又在燕州碰頭了。可惜這般難得的緣分,并未讓兩人親近起來——話說,即使現在令嘉嫁了蕭徹,這兩人成了郎舅,也依舊是不冷不熱。 蕭徹不親近人是正常的。而豪爽熱誠,善與人結交的令奕疏遠蕭徹,卻是因為他有著和他七妹一模一樣的敏銳——他們都在第一時間里,察覺了蕭徹身上的危險之處。令奕能選擇敬而遠之,可惜令嘉卻是別無選擇。 “討厭是真的討厭,但夸贊也是真心的夸贊。”令嘉半點都沒有要為丈夫和兄長之間的冷淡關系尷尬的意思。 蕭徹挑了挑眉,繼續道:“存茂對北狄人情地貌所知甚詳,且其人于軍略也有獨到見解,恰巧彼時我父王已將北疆數州授我為藩地,我便起意招攬存茂,可惜他以離家日久,思念家人,欲回故土為由,婉拒了我。” “這分明就是借口。”令嘉一語揭破:“樂長史先夫去世未久,兄長便已分家,可見其人之間多有嫌隙。而樂長史年未滿弱冠,仍未成丁就被分出家獨自生活,亦可見他兄長待他刻薄。而父母在,不遠游,樂長史的生母亦已過世。父母不在,兄弟不和,又有什么親人好思念的。” “雖是借口,但好歹也存了我的臉面,我又何必說破。”蕭徹說的十分寬宏大量。 “殿下當真不惱?”令嘉十分懷疑他的胸襟。 以親王之尊——且是十分受寵的嫡出親王——去招攬一個身無功名的平民,結果被拒,那真的不是一般地傷自尊。更別說蕭徹還從北狄手下救過樂逸。 蕭徹鳳目一揚,淡然道:“天下英才數不勝數,我何必拘泥于一人。” 令嘉恍然:原來不是寬宏,而是驕傲。 然后她又疑惑:“既然如此,又哪來的第二次被拒?” “一年后,我練兵初成,便拿太行山的山匪試手,然后在一個匪寨里又見到存茂。” “……他又被抓了?”令嘉目瞪口呆。 “這次作為回報,他設計將太行群匪誘騙出來,讓我一網打盡,省卻了許多功夫。我再次招攬他,他又拒了我。” 雖說又被拒絕了,但蕭徹提起此事時,臉上不見惱意,反是帶著忍俊不禁的笑意。 令嘉徹底說不出話了。 被北狄人抓做奴隸,尚可說是時運不濟。可是過山被山匪抓,渡海被海賊抓,這位樂長史莫不是霉星投生的不成?更神奇的是,被抓的三次,居然次次都是由蕭徹救的,雖說無巧不成書,但巧合成這樣,也實在是讓人無語。 令嘉無語了半晌,忽然道:“若是樂長史不屈從于美色就好了。” 蕭徹很有興致:“為什么這么說?” “被狄人抓,被山匪抓,被海盜抓……我真想看看他下一次還能被什么抓去。”令嘉滿是惋惜地說道。 蕭徹:“……” 論起惡毒,只會幸災樂禍的他當真遜令嘉遠矣。 作者有話要說:一次是偶遇,二次是巧合,三次嘛……人為。 就像三顧茅廬里,諸葛亮連放劉備三次鴿子,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啊。 沃斯(zi)基說過:天底下是不存在真正的巧合的,如果有,那只會是必然的偶然。 第105章 單氏鳳娘 令嘉召見單鳳娘那天,心情相當不錯。她與蕭徹鬧過一場后,反倒辨明自己心意,兩人和好后,她對待蕭徹,一改此前的喜怒不定,變得從容許多,同時也是親密許多。 蕭徹心中歡喜之余,投桃報李,各種柔情溫存自不必說,為了取悅妻子,他令人將內庫中那些或是皇帝賞賜,或是戰場收獲,或是旁人獻予的各種不知堆了多久灰的珍奇寶物都搬出來,源源不斷地送到定安殿中。 令嘉出身信國公府,在自家庫房里見慣了奇珍異寶,豈會輕易為這些外物打動? ——她會。 雖說王府的庫房歸她和蕭徹共有,蕭徹將這些贈予她,就像把物品從左手送到右手一樣。但令嘉自己去拿,和蕭徹送到她手上,這兩者的意義卻是天差地別。 令嘉或可不重外物,卻不會輕忽這份心意。 更別說這些外物里還真有些連她都要驚嘆的奇物。 就譬如昨日送來的那對陰陽玦,一黑一白的陰玦陽玦,兩塊玉玦若分開都平平無奇,可一旦近到十米之內,就會隱隱震動起來。而等到兩塊玉玦相觸,即自動合成一圓。 這對玉玦寓意實在討喜,蕭徹讓人將其穿繩,然后他與令嘉一人佩戴一個。原本應是蕭徹佩陽玦,令嘉佩陰玦。結果令嘉不喜黑色,執意要那塊陽玦,蕭徹無法,只好隨她去了。 想到蕭徹當時無奈的神色,正把玩著那塊黑色玉玦的令嘉唇角忽地彎了彎。 正在此時,站在她身側的醉月輕輕咳了一聲,然后低聲道:“王妃,曹夫人到了。” 令嘉陡然回神,待她意識到自己的走神后,臉上飛起紅暈,她含羞帶惱地瞪了醉月一眼,然后才收起玉玦,強自作無事狀道:“帶她過來。” 醉月雖是女子,但也叫這一眼橫得心肝發顫,神魂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