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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王妃升職記錄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可憐又可愛。

    蕭徹忍不住在她臉頰處輕輕捏了捏,彎唇道:“知道了。”

    然后趕在令嘉反應過來之前,放下了轎簾。

    退出軟轎,蕭徹看向轎側候著的醉月,問:“她慣用的廚子帶上了嗎?”

    就令嘉那古怪口味,段家的膳食定是不合她心意的。

    一直醉月點了點頭。

    蕭徹滿意地頷首,留一句“照顧好王妃”方才離去。

    蕭徹離去后,被留下的幾個使女侍從面面相覷,安靜了幾息后,齊齊看向了丹姑。

    丹姑回過神來,正色道:“還不快起轎,送王妃去正門?”

    聞言,使女侍從們一散而去。

    但醉月卻是刻意湊近了丹姑,她小聲問:“丹姑,這事要不要報給夫人?”

    丹姑沉默了一陣,最后道:“再看看吧!”

    醉月本能地松了一口氣。夫人太過在意王妃的事,事事都要過問插手,過往王妃雖是默認,但醉月清楚她心中是不快的。如今王妃已經出嫁,而這事又是夫妻間極私密的事,夫人再插手,恐會惹出母女間的矛盾來。

    想到這,醉月忽地嘆了口氣,問:“丹姑,醉花jiejie什么時候才能過來啊?”

    醉花可比她會說話多了,許多時候王妃犯了拗勁,總是醉花出面勸服的。可惜這會出京,王妃人手不足,只能暫且將醉花留在京中,幫忙處理一些事。

    丹姑嘴上答道:“應是快了。”

    但心中也是有著一層疑惑,醉花是令嘉身邊最得用的使女,這次離京雖說事多了些,但也不至于到非要將她留京的地步。

    京中,信國公府。

    “醉花姑姑,你這是把我們府上十年的賬都翻出來了嘛?”明炤看著書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賬本——同時也是她今天的實踐作業,嬌俏的小臉一下慘白。

    醉花溫聲道:“四娘真是說笑了,這只是府上一年的賬目而已。”

    明炤難以置信道:“一年就這么多?”

    醉花微微一笑,“我們府上人口簡單,所以賬目精簡,并不算多。差不多的人家家里,賬目大約還要翻一番。”

    明炤只覺眼前一黑。

    醉花安慰道:“四娘子放心,我們這些人家里也只有當家主婦要理這么多賬目。夫人她們給四娘子你挑的夫婿多是家中次子,沒那么多活要做的。”

    可惜安慰無效,明炤依舊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說道:“既然如此,醉花姑姑你何苦還逼著我算這些賬目?”

    醉花笑瞇瞇道:“王妃說了,四娘子可以不用做,但卻不能不會。人生在世,福禍不定,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四娘子忘了,王妃離京前,你答應過她什么嗎?”

    明炤嘟起了嘴,認命地抽出一本賬本,碎碎念道:“就知道拿小姑姑壓我。”

    過了一會,醉花確認了明炤入了神之后,悄步退到外間。

    一位早早在外面候著的中年仆婦迎了上來,正是柳氏的心腹。

    醉花溫聲和她說道:“四娘子已經開始學家務。”

    柳氏心腹近乎感激涕零道:“真是虧得王妃留了醉花娘子在這看著四娘子,不然三夫人真不知道怎么讓四娘子聽話呢!”

    醉花嘆氣道:“四娘子性子倔,但也是吃軟不吃硬。三夫人雖一片慈心,配些軟和話,四娘子自然就乖巧下來了。”

    柳氏心腹苦笑,“三夫人比四娘子性子還倔呢!要能軟和,早就軟和了,何至于現在……”

    醉花露出一個同情的眼神。

    哄走柳氏心腹后,醉花便回去繼續看著明炤。好在,有令嘉的名頭在,明炤總還是能坐個半個時辰的。

    醉花看著明炤乖巧的側顏,思緒有些遠飄。

    也不知現下,王妃在燕州過得怎么樣?

    當日王妃離京,擔心自己離去后,少了人去打圓場,三夫人和四娘子母女關系會越發緊張,便留了她在這幫著壓制四娘子,好歹幫著母女培養出些感情再說。

    再一個就是——

    “陸錦和道誠,在我離京后,留意這兩人的行蹤。若他們離京,就派人向我報訊。”

    “要阻止嘛?”

    “……不必了。”

    醉花回憶著說這句話時王妃臉上復雜難言的神色,心中越發疑惑。

    王妃為何會覺得這二人會離京?又為何這般關注他們?

    燕州,西山。

    段老夫人并未住在城中,而是住在城外西山的一處莊子里——離傅家祖地就兩刻鐘的腳程。

    段家根基在易州,不在燕州。段老夫人在丈夫離世后,越發思念故土和已逝的親族,便獨自移居到了燕州。為了照顧這位長輩,段家好些子弟都將職位轉到了燕州。可惜段老夫人不領情,依舊選擇孤身一人住在這莊子上,平常兒孫過來拜見數次,往往都只得見一面。

    令嘉的待遇自是比這些可憐的段家人要好許多。

    馬車一到莊子前,就被人迎了進去。

    這處莊子原是傅家的產業,不過傅家闔族死絕后,傅成章年幼又遠在雍京,傅家所有的產業都到了段老夫人的手上。待傅成章長成后,段老夫人將傅家產業如數歸還,只給自己留了些紀念親人的東西,其中就有這處莊子。

    這處莊子占地不大,但景致不錯,尤其是東邊的那一大片楓林。每逢秋季,楓葉如火,燃燃艷艷,仿佛要燒盡整個世界。

    楓林邊有一座烏瓦紅柱的六角亭,亭中擺著一張木桌,桌邊一張紅木美人榻,榻上躺著一位枯皮鶴發的老人,腿上披著一層毯子,手上捧著個紫銅腰型手爐,目光邈遠地望著亭前一片楓林,仿佛是追思著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發呆,正是段老夫人。

    令嘉踩著石階,行入亭中。見亭中并無其余坐具,她便極自然地在美人榻沿處坐了下來。

    段老夫人渾濁的眼珠自楓林處轉到了她身上,看了她一會,坐起身,悠悠道:“終于舍得來見我了?”

    她的聲線沙啞,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有紙張在耳邊撕裂。

    當年,范陽城破,傅家未免遭辱,闔府女眷孩童服毒自盡。段老夫人當年是傅家當家夫人的小女兒,遭難時正值韶華,其母對于這個女兒終是心存不忍,忍不住動了私心,暗自把她服的毒藥換作迷藥,派心腹把昏迷的她藏到一間隱蔽的、存著傅府最后糧食的密室里,暗自期盼她能逃過一劫。

    不料北狄人破城后,見傅家人都自盡了,心中憤恨未消,便一把大火燒了傅宅。

    說來也稀奇,彼時燕州正值秋冬之季,平日刮的都是西北風。可那日卻破天荒地刮起了東南風,生生將那火勢阻了大半個時辰,給足了段老夫人時間去蘇醒逃跑。而她逃出未久,還沒撞上幾個北狄人,英宗即領軍襲入城中,大破北狄軍。

    只可惜,段老夫人雖僥幸存得小命,但卻叫煙氣熏傷了嗓子,原來清脆悅耳的嗓音就變作了這嘶啞殘破。之后的日子里又疏于醫治,于是這嗓音便就此固定了下來,成為那場變故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的痕跡。

    聽著這熟悉的嘶啞聲音,令嘉鼻尖忽地一酸,說道:“姑祖母,我好想你啊!”

    聞言,段老夫人輕哼一聲,伸手在令嘉的額頭上敲了敲,“凈是哄人的假話。等你大半個月都沒來不說,之前來看四郎、五郎時,還硬是繞過了我這邊,打量我人老昏昧不知道呢?”

    令嘉兩只手捧住段老夫人那只手,細嫩的指尖摩挲著腐朽松弛的雞皮,眼睫顫了顫,就凝出了幾分濕意,她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見你。”

    “因為阿齊的事?”

    令嘉俯下身,把臉埋到段老夫人那只手的手掌上,沒有回答。

    一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愛把自己藏起來。

    段老夫人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縱著她當鴕鳥,轉而問道:“什么時候知道的?”

    “離京前,我和爹吵架,提到雪娘時,他不小心說漏嘴了。”

    段老夫人在她腦門上又敲了敲,“又說假話,你爹這個人口風緊得跟上了鎖似的,撬都撬不開,怎么可能會說漏嘴。”

    “……先前我成婚,三嫂來京時帶了許多賀禮來,里面有一幅貍奴戲蝶圖。”

    段老夫人打斷道:“你喜歡貍奴在親友間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這也值得你懷疑?”

    “圖里的背景有些像這片楓林。我查了禮單,發現這畫是廖伯伯家一位新婦送的,那新婦并不姓段。”

    段老夫人這處莊子正是她幾個心愛的晚輩最常待的地方,

    段老夫人抬杠,“可這世上楓林可不只這一片。”

    令嘉輕描淡寫道:“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去試了試我爹。”

    段老夫人忍俊不禁:“你這孩子真是生來跟你爹討債的,你的哥哥加起來都沒你一個讓他煩心。”

    令嘉終于抬起臉,一本正經道:“才不是,娘一向都說我是她最乖最貼心的孩子。”

    “你有本事就學你爹哄你娘一輩子。”

    “不哄了,我現在出嫁了,又不用像我爹那樣天天被娘盯著管著,還哄她作什么。”

    段老夫人輕輕拍打了令嘉一下,笑罵道:“小白眼狼,真該叫你娘過來聽聽她‘最乖最貼心’的孩子說的話。”

    ……

    笑談了幾句后,令嘉忽然問道:“阿雪她現在過的怎么樣?”

    段老夫人睨她:“你知道后沒派人去云州查探?”

    令嘉搖搖頭,“我怕留了痕跡,叫人懷疑阿雪身份。”

    段老夫人又是一笑。令嘉但凡要對一個人好,那真是周到細致得叫人無從招架。

    “阿雪以廖夫人侄女的身份,嫁給了廖弘的嫡幼子,比你早出嫁半年,上月才傳出喜訊。”

    令嘉唇角逐漸揚起,似是歡喜,可眼睫一垂,一滴淚就落到了段老夫人的手背上。

    她哽咽著道:“如果當初我沒有自作聰明,齊表哥現在肯定能陪在阿雪身邊,何至于遠走北狄,以至于現在——”

    語聲停在言不盡之處,懊惱、自責卻幾乎要越過言語滿溢出來。

    段老夫人愛憐地撫了撫令嘉的頭,說道:“七娘,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有的不過是往事與來者。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諫。”

    令嘉咬唇道:“倘若上次我能擒住齊表哥,再告訴他阿雪的事,他說不定能——”

    “七娘,你又任性了。”段老夫人慢悠悠地打斷她,“十年了,阿齊在北狄已經十年了。他如今是北狄的北府之主,掌著北狄四分之一的兵馬,是北狄汗王選中的繼承人之一。人心已變,他已經是耶律齊,再不可能回到當初的阿齊去,即使知道阿雪的事,于他也不過平添憾意罷了。”

    這些事,令嘉何嘗不知,不過心存僥幸罷了。

    她黯然自責:“是我的錯。”

    “怪你什么?怪你心思太敏?還是怪你友愛手足?”段老夫人下了一個很偏心的論斷,“要怪就怪你爹娘辦事不力,叫你一個孩子發現這事,接著又粗心大意叫你瞞了過去。結果既誤了阿齊,又累你遭了那么一場大罪。”

    令嘉不語。

    段老夫人又道:“七娘,你啊!看著涼薄無心,實際上卻最是多思多慮。有些事還是別多想了,一想太多,就容易鉆進牛角尖出不來。等你活到我這歲數,你就會明白,這個世上真的沒什么事是過不去的。”

    這話,也就段老夫人最有資格講了。她的人生全然是由一出出的悲喜劇交錯而成的,

    身作燕州傅家的小女兒,像公主一樣驕傲明媚地活到十七歲,然后遇到了那場戰爭,所有至親殞身,卻只她一人活了下來。然后,為替遠在雍京的侄子保住家業,主動嫁入段家,勉力維系著傅家對燕州的控制力,結果侄子長成之后,卻與仇人蕭氏親如一家。姑侄爭執之余,她還要平衡夫家和娘家之間的利益關系。好不容易捏著鼻子接受了現實,又遇上了女兒一家的悲劇……

    令嘉設身處地地去想,只覺得換做是自己,大概在第一個關卡那就活不下來了——親人都快死絕了,她還活著做什么,干干脆脆了斷了自己,說不定還能趕上和親人一塊投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