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著，就是一勺勺湯藥被送到了嘴邊。

    這湯藥的味道原本就很令人痛苦了，可恨的是這喂藥人的技術(shù)差得慘不忍睹，時(shí)不時(shí)就漏了些許出來，順著下頜滑到頸上，粘在衣服上分外黏膩。

    令嘉想著，待她醒來，定要向這喂藥的使女問上一番罪。

    殊不知，那給她喂藥的人也有差不多的想法。好端端的一勺藥喂到她嘴邊，不是轉(zhuǎn)頭，就是側(cè)臉，嘴唇緊閉，就是不肯吃藥，論起難伺候也是一等一的。

    折騰了半晌，一碗湯藥大半喂了床褥。

    最終，那喂藥的人似乎也認(rèn)識(shí)到這么浪費(fèi)下去不是事，于是停了手。

    令嘉雖然病得迷糊了，卻也還記得暗喜。

    ——總算不用喝那見鬼的湯藥了。

    可惜這喜就像氣泡，冒上來沒多久，就“啪啪啪”地破裂了。

    下一刻，她的下頜被人捏住，兩片薄唇抵在了她的唇上，緊咬的牙關(guān)勉強(qiáng)守上片刻便叫靈活的唇舌硬生生撬開，于是那苦口的湯藥便順利地被哺入其中，然后令嘉的嘴才重獲自由。

    一個(gè)“苦”字從她嘴里才吐出半個(gè)音節(jié)，又被卷土重來的人給重新堵上了——和還有新的湯藥。

    就這樣一口一口的，那些湯藥總算正經(jīng)地喂到了令嘉肚里。喂得令嘉唇舌發(fā)麻，舌根發(fā)苦。

    唯一令她欣慰的就是湯藥喂完了，那人倒也還記得給她再喂上一顆蜜餞，當(dāng)然這也是用嘴喂的。

    ——考慮到這顆蜜餞是為照顧令嘉那好酸的口味而特制出來的，這位喂藥的人犧牲倒也不可謂不大，

    令嘉很想告訴這人，蜜餞就不需用嘴喂了，她本人十分樂意張嘴去吃的，可惜一張嘴忙著去嚼那蜜餞，遂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來。

    令嘉喝的湯藥里有安神的藥物，所以她那點(diǎn)迷糊的意識(shí)也就有些堅(jiān)持不住了。許是回光返照之意，昏睡前，令嘉福至心靈，迷糊的意識(shí)一下清醒起來。

    第一個(gè)念頭是：原來這給她喂藥的人不是使女啊，難怪技術(shù)這么差。

    第二個(gè)念頭是：唉，既然不是使女，她也就尋不到名目報(bào)這喂藥之仇了。

    第三個(gè)念頭是：哈，湯藥再加上那蜜餞，有的他受了，也算報(bào)仇了。

    三個(gè)念頭過后，令嘉終于徹底昏迷，

    ——得虧那位被她從三更折騰到日起的人沒聽到她的心聲，不然她能否像現(xiàn)在這般安睡也就說不好了。

    令嘉再醒來時(shí)是被熱醒的，醒后她發(fā)現(xiàn)她身上蓋了三層的被子。默默擦了把額間的汗，這才注意到床邊還坐著一個(gè)人。

    他倚著床欄，頭有些低垂，眼睛閉著，似在休憩。

    初的一眼，令嘉差點(diǎn)想要叫人。幸好她腦子動(dòng)得比嘴快快，在叫之前認(rèn)出了這位頭發(fā)披散的形容狼狽的家伙就是她的正牌夫君蕭徹。

    幾乎就在令嘉目光放到蕭徹身上的同時(shí)，那雙鳳目便已睜開。

    他摸了摸令嘉頸部，松了口氣，這才問令嘉：“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令嘉搖搖頭。

    蕭徹又問：“阿齊是誰？”

    令嘉詫異地反問：“阿齊？”

    “我聽你夢中喚了好幾次這個(gè)名字。”

    令嘉有一瞬的恍神，然后說道：“阿齊是我在福壽之前養(yǎng)過的一只貍奴，后來在一個(gè)雪天，因下仆不注意，跑了出去就再?zèng)]找回來了。不知怎的，昨夜忽地夢見它消失在風(fēng)雪里。許是那時(shí)念了幾聲吧。”

    見她眉間稍蹙，眼中劃過淡淡的憾色，蕭徹默然，好一會(huì)之后，他才道：“福壽、阿齊……在你嘴里聽到的貍奴的名字倒是比人的多許多。”

    令嘉眼也不眨的說道：“我養(yǎng)的貍奴皆是身嬌皮軟，乖巧伶俐，自然是比人討喜多了。”

    蕭徹見她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心中不禁生出淡淡的郁氣。

    照顧了你一晚的可不是你樣的身嬌皮軟、乖巧伶俐、討人喜歡的貍奴。

    燕王殿下好面子，雖是很有些不滿，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令嘉一眼，然后起身去吩咐下人去煮藥。

    雖說醒來后的燕王妃已是面色紅潤、口齒伶俐、很能氣人，但還是再灌碗藥下去才妥當(dāng)。

    蕭徹離去后，令嘉緩緩垂下眼。

    阿齊……

    許是她里北疆越來越近，總?cè)滩蛔【蜁?huì)想起往事。

    確實(shí)有過這么一只叫阿齊的貓。它有著雪白的皮毛，一棕一藍(lán)的鴛鴦眼，長得比福壽美麗許多，性格也比福壽溫順許多。

    只可惜這只貓卻不是她的，而是另一個(gè)小娘子的。

    “七jiejie，七jiejie，你快看看，這是我爹給我買的貍奴，長得漂亮吧！”

    “白毛綠眸，這是大食那邊的貓吧！叫什么名字？”

    “它叫阿齊！”

    “這名字……你哥沒揍你？”

    “嘻嘻！所以我這不是躲七jiejie你這來了嘛。”

    ……

    “七jiejie，痛……我好痛……救救我……”

    “……對不起。”

    “喵……”

    令嘉騙了蕭徹。

    阿齊最后并沒有逃出她家，而是被毒死了。

    作為仇恨的祭品。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晚了。

    男二的第二次出場，距離他正式出場還有最多五章。

    第74章 南有嘉魚

    令嘉一場急病拖了好些天,耽誤了行程，她頗感過意不去,于是向蕭徹提議,不如他帶著侍衛(wèi)先動(dòng)身,留她自己在驛館，等病愈了再上路。

    這種要求自然是被蕭徹?cái)嗳痪芙^。

    他說道：“不差這些時(shí)日。”

    令嘉看著他平靜的面容,很想問：既如此,那之前行路行得那般急是圖什么？

    不過念著之前蕭徹守了她一夜，故而她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于是兩人就在洛都的驛館暫且住了下來。

    驛館雖原是供傳報(bào)軍情的人休息換馬之用，但隨著時(shí)日推移，又多了接待沿途官員及其家眷之用。令嘉如今所在的驛館又建在洛都旁邊，洛都作為大殷的陪都,因有著四通八達(dá)的運(yùn)河而繁華鼎盛,往來多有高官顯貴,故而此地驛館內(nèi)部修得極為精致華麗，力求能讓那些路過的權(quán)貴們賓至如歸。

    只可惜這份華麗在嬌生慣養(yǎng)太過的令嘉看來,仍有諸多不盡意，而在對住所從不挑剔的蕭徹看來,又不免有些多余。

    ——如同這些時(shí)日陸續(xù)送達(dá)驛館的帖子，來自耳目靈便的洛都官員們。

    藩王在自己的封地上稱得上權(quán)重,但封地之外就不怎么好使了，尤其是洛都這種大殷數(shù)得著的繁華城市，能在這做高官的哪個(gè)不是朝中有人，簡在帝心。

    不過也正因?yàn)樗麄兩矸莶环?于是消息就更靈通，也就益發(fā)知曉這位被匆匆打發(fā)出京的燕王殿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燕王前腳才離京，后腳皇帝就下了道旨意，給他的封地又增了三州，并州、恒州、汾州。其中并州的太原乃大殷四都之一，稱作龍都。

    此地襟四塞，控五原，乃控扼諸地的要沖，位置太過敏感，似這般輕易封予藩王太易招禍，不少朝臣皆有勸阻之意，可惜遇上了一心要給愛子補(bǔ)償?shù)幕实邸６麄冎竿軒兔裆蟽删涞幕屎髤s也沒說話。

    于是乎這道旨意便被快馬加鞭地送往了正在驛館的蕭徹手上。

    這才有了洛都官員的諸般殷勤。他們倒也不是都圖著攀附這位殿下，只求莫叫他覺得被冷落進(jìn)而記恨上了才好。

    正巧有一錦衣公子自高樓處瞥見這驛館門前車水馬龍的景象，似是覺得頗為有趣，沖對面的人說道：“果真是同人不同命，我前年離京也曾途徑過這洛都驛館，門庭還算冷清，我還道這里的官員個(gè)個(gè)剛直不阿，無趨炎附勢之徒，如今看來原是我這火燒得還不夠旺。”

    “途徑？”坐于此人對面的蕭徹，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我竟不知從雍京至江陵竟還需經(jīng)過洛都。”

    錦衣公子，也就是楚王蕭循露齒一笑，“那次不是順便去燕州看望一下五哥你嘛。”

    蕭徹點(diǎn)破道：“上次你尋我是為了以糧換馬，這次不知又是為何？”

    蕭循對他的冷淡不以為意，笑盈盈地問道：“五哥你想要并州，所以誘動(dòng)了三哥出手，我也明白，只是不知小弟哪里得罪了五哥你，這事竟莫名牽扯到我的身上去？”

    魯王封地恰在河北道，太行山以東的冀中一帶，正是并州控扼諸地中的一地。

    蕭徹終是正眼看向他。

    蕭循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卻不顯女氣，一身緋色錦袍，驕矜華貴，風(fēng)采卓然。

    蕭循與蕭徹同齡，只比他小一個(gè)月。許是他們出生的那年年份特別好，他們兄弟的容貌都生得極為出色。只是二人長相都是肖母，故而這兩份同樣出色的面目著實(shí)找不出多少相似之處。

    就如同此時(shí)，分明二人臉上都帶著笑，但卻截然不同。

    蕭徹的笑總是帶著掩不去的冷淡意味，如夜半的月光，皎潔如雪，清冷如霜，于是被令嘉評價(jià)為“毫無誠意的敷衍”。蕭循的笑卻是初生的旭日，明朗興盛，暖意融融，又不至太過灼熱，這樣恰到好處的笑在令嘉眼里大約是能評上“有誠意”了。

    蕭徹開口說道：“管好蕭熒。西華山的事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殺了他。”

    蕭循暗自一凜，下意識(shí)地去看蕭徹，卻無法從他平靜的神情中窺出什么，放棄了掩飾的打算，坦然應(yīng)道：“王叔之前的算計(jì)我實(shí)不知，待知曉已是晚了，所幸五嫂機(jī)智，這才沒惹下大禍。我可為王叔作保，這般算計(jì)無有二次。”

    蕭徹意味不明地說道：“蕭熒既毒且狂，你待他倒是不錯(cuò)。”

    蕭循笑道：“小弟短視，往日下過本錢的，在收回利息前總舍不得拋下。”

    蕭徹又問：“你可還有其他事？”

    蕭循默了默，從袖中抽出一卷紙，推到蕭徹面前說道：“這是我集楚地船匠歷時(shí)數(shù)年所設(shè)計(jì)出的最新的海鶻船船圖，在載兵士二百余人，江河湖海皆可行之，雖然五哥你這些年搜集了不少匠人研制車船，但在造船的事上，北方又如何比得南方。”

    蕭徹神色微淡，他定定的看了蕭循好一會(huì)，問道：“你想要什么？”

    “小弟只一事以求，若五哥能應(yīng)，不只此圖，那些船匠小弟也能一并奉上。”

    ……

    令嘉感覺有些不對。

    這幾日她養(yǎng)病，蕭徹為了看顧她，整日都在她眼前晃著，偶有離去，也從未去太久。

    可之前他接過一張由他近衛(wèi)親手呈上的一張?zhí)雍螅故瞧铺旎牡赜H自去接見了人，而這一見就是一個(gè)多時(shí)辰。

    想起那張紋金著粉、灑著香露的花里胡哨到極點(diǎn)的帖子，令嘉心中生出了些許微妙。

    這位被接見的人的品味還挺奇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