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令嘉心存懷疑。 “小二郎,你說寧王和殿下除了這些小事外,還有什么可能的仇恨?” “仇恨嘛……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明炤眼珠一轉,便落到令嘉身上,“小姑姑,莫不是蕭熒他其實早已暗中傾心于你,只是知曉官家定是不許,這才按捺住這份心思,娶了竇二娘那母老虎,但終究情不由人,眼見得往日有過矛盾的小姑父娶了你,于是新仇舊恨,便……” 令嘉瞇了瞇眼,稍稍抬起右手,明炤立時閉嘴。 作為令嘉的親侄,沒人比他更了解令嘉右邊那截寬袖的恐怖,里面藏著或匕首,或迷藥,或袖箭等各種殺傷性物品。 明炤至今都在疑惑,作為一個甚少出門的深閨女子,他的小姑姑怎么會怎么熱衷于這些自保的東西。 令嘉放下手,白了明炤一眼,“別胡扯了,若真是因為我,那日出現在那的便不會是衛王,這只會是他們之間的私仇。”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們能有什么仇,若說殺父之仇,寧王恨官家、恨太子都比恨小姑父要來得合理。”明炤朝令嘉攤攤手,表示自己毫無頭緒。 “沒用。”令嘉嫌棄地瞥了了他一句,嘆了口氣沒再在這事上糾纏下去,只問道:“那日推小四娘落水的人找到沒?” “小姑姑,你也太小看我,這么點事哪用得著那么久。”明炤抱怨了一句,說道:“是竇九娘,就是魏國公府三房的庶出女孩。” 心知令嘉定是不記得人,明炤還特意解釋了一句。 “你做了什么?”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明炤懶聲說道:“過幾日,這位竇九娘也會‘不小心’會落一次水,不過她的運氣好,應該很快就會被某位郎君救起。” 本朝風氣開放,嫂溺叔援是正理,但一個大家娘子落水后被一個非親非故的郎君救起,也終是不怎么好聽。 “落水……你倒是不怕打草驚蛇?” “蕭熒那廝精明得很,蕭徎的死訊傳出,他就應該猜到我們知道了。” 令嘉心中疑惑漸深,寧王被蕭徹、明炤一并蓋章為精明,這樣精明的人居然不顧得罪傅家、趙家,也要算計蕭徹,倒真叫人好奇。 “寧王這邊你沒碰吧?” “沒有,小姑姑你的話,我哪里敢不聽。” 令嘉滿意地擺擺手,“你可以滾了。” 明炤如聞大赦地離去。 這兩日正是地動后的善后時節,大筆大筆的賑災款項撥出,他受命去監控,幾日都不得歇,也就這位小姑姑有命,他才百忙之中抽出身幫她去盯著衛王的事。 所幸,燕王殿下手段確實高桿,不需他出手,便將事情處理得一干二凈。 明炤走后,令嘉想了會事,飄忽的余光捉到桌上那本方才被明炤順帶歸還來的《文論集注》。 她莫名又想到了陸斐,可轉瞬又為自己的多疑好笑。 也就明炤形象太糟糕,以至于她都有些草木皆兵。 明炤去后,令嘉去了趟蕭徹的院子。 雖說衛王這事是沖蕭徹來的,但到底人是令嘉弄死的,蕭徹幫她處理了痕跡,她還是要去致謝的。 不過被致謝的蕭徹卻不怎么滿意。 蕭徹不悅地說道:“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 令嘉暗自慶幸,還好,還好,只說她的事是他的事,沒把他事說成她的事,她才不想去管他那些破事。 “你那個二侄子是皇城司隱三番里的人?”蕭徹冷不丁地問道。 皇城司是禁軍三司之一,只是比起殿前司、親軍司,皇城司在執掌宮禁、周廬宿衛之外還有刺探情報之途。其下設有六番,共有五千余人,而在這明面的六番外,還有三支隱番,人數不知、名籍不知,只聽命于番隊的指揮使,而這三番指揮使的身份又只得皇帝知曉,其可直達聞奏,不隸臺察,不受三衙。 故而,皇城司的隱三番是個只存在于風聲中的神秘存在。 令嘉茫然不解地問:“什么?” 她把無知少女的形象扮演得極好,只可惜蕭徹不吃這一套。 “不用裝了,我既然問了,便是有了把握。” 令嘉堅決要將裝傻進行到底,她苦笑道:“我是真的不知殿下說的這事。” 蕭徹鳳目輕抬,瞥了她一眼,也不與她爭辯,只意味深長地說道:“將嫡孫送進皇城司,傅公果然舍得。” 皇城司的隱三番雖然手掌大權,但卻非正道,說到底不過是隱于暗處的一道陰影,不為人知地存在,不為人知地消亡。 對于出身高門的權貴子弟來說,借著長輩的提攜,或科舉入仕,或沙場立威,光耀先祖,方為康莊大道。會去皇城司這種地方,多是那些沒有門路的寒門子弟和斷絕后代的內侍。 在一瞬間,令嘉臉上的表情有一絲僵硬,不過轉瞬又恢復如常。 她若無其事地笑道:“殿下何須奇怪呢,我爹不是連我也舍了嘛。” 蕭徹怔了怔。 令嘉轉身便欲離開。 動作比想得更快,蕭徹伸手捉住她,這一下捉得有些急,可待他碰到那截柔弱無骨的皓腕時,又下意識地松了力道。 就是這一松,正讓令嘉甩開他的手。 令嘉語氣不善地問:“殿下可還有事?” 蕭徹看了她好一會,方才說道:“你……你出面派人將我吐血的事報去父皇那里。” 令嘉會過意來,譏嘲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然后,她轉過身離開了這間沉肅無趣的屋子。 蕭徹看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口,想叫住她,卻又不知叫住她之后說些什么。 一直到人走后好一陣,他看著這一室的暗色,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煩躁,可又不知如何排解。 他壓住這股煩躁,自桌邊的文書里,抽出一封宣紙,提筆寫道: “不日即回燕州,備好軍中諸事,留心……” 將需要交代的公事都寫好后,大半的宣紙都已布上了墨跡,蕭徹看著最下面那一小段空白,目光恍惚了一下。 “聽聞,那位傅娘子可是雍京第一美人,傅家莫不是想使美人計,用這溫柔鄉蝕你骨,銷你魂,叫你英雄作枯冢……殿下可別不當一回事。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在美人身上跌的跟頭,非美色難拒,實乃情字難解。無聲無息,如你心間,落地生根……待你發現,已是回天無力,只能束手就擒……” 晃神間,筆尖一顆墨珠墜下,落在紙上,溶作一顆墨點。 蕭徹回過神來,于墨點處起筆寫下: “所言不虛。” 數日后,燕州城里的某人收到信,一目十行地看到末尾那沒頭沒腦的四字,納悶不已。 “所言不虛?”他摸了摸下巴,十分疑惑道:“我說過的話多了去了,不虛的是哪句啊?” 第61章 黃連去火 令嘉雖然和蕭徹鬧了點不愉快,但該做的事還是會做到。 蕭徹吐血的訊息很快就被她派人報到了皇帝面前。 她的說辭自然是半真半假。 真的那半就是:殿下因清河公主之死心傷太過,以至吐血,然,未免驚擾帝后——尤其是病中的皇后,便隱下了不說。 假的那半則是:但是,此后數日,殿下心傷難解,身體未見康愈,身為燕王妃的令嘉著實放心不下,便瞞著他報到了皇帝這,想要請太醫過來給他看看。 皇帝收到這個消息,不假思索地便信了。 他滿是傷懷地想到:大娘生前最關愛的便是五郎這個弟弟,五郎是外冷內熱的人,雖然不說,但肯定是念著大娘的。大娘去的那么突然,他哪里會不傷心啊! 然后又不禁擔憂起蕭徹的身體,他才去了一個心愛的女兒,可不想再去一個喜愛的兒子。 英年吐血,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于是乎,在皇帝暗暗的擔憂之下,太醫署新上任的太醫令便親赴燕王府,為燕王殿下診脈。 令嘉見了這位太醫令,不禁感慨道:“老先生升位升得可真快!” 這位正是原來和她打過好幾次照面的那位姓錢的老太醫。 錢老太醫唏噓道:“地動中,兩個太醫令,死了一個,空出一位。原來醫術排在老朽之上的三位同僚,死了一個,傷了一個,最后一個又因清河公主之死,被官家問罪下獄,這才默默輪到老朽。” 令嘉暗暗抽了抽感慨。 偌大的太醫署死傷那么多,他這么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竟能毫發無傷,反順利升官加職,這運氣可真是絕了! 錢老太醫給蕭徹診了脈,便松了口氣,說道:“并無大礙,不過悲痛之下,亂了心氣,激到肺腑,這才會吐血。殿下習武多年,元氣充足,只要能放寬心,靜養幾日,便能康復。” 令嘉的眉頭卻依舊緊皺,她憂心忡忡地問道:“到底是肺腑之處,哪里輕忽得了,太醫可有調理的方子?” 躺在榻上的蕭徹看了令嘉一眼。 令嘉卻不理他,只期盼地看著錢老太醫。 雖然以燕王殿下那體格,再吐兩口血都扛得住,但人老成精的錢老太醫只用贊同的語氣說道:“還是王妃想的周到,老朽這就給殿下開個溫補的方子。” 于是蕭徹便只能目送令嘉和錢老太醫去外間開方子去了。 外間,令嘉滿意地收下新鮮出爐的藥方。 這番事了后,錢老太醫原也該告退了,然而這位行事極為老道的太醫卻是停在了原地,欲言又止地看著令嘉。 倘若是旁人在令嘉面前作此姿態,她少不得佯作不知地噎死那人,不過老太醫卻是年事已高,又有前緣在,念著他方才的配合,令嘉難得體貼地給人搭了回架子,出聲說道:“錢太醫有事不妨直說。” 錢老太醫順著架子爬下臺,不再做猶豫,直言道:“清河公主因血崩而逝,在她逝前為她救治的正是老朽的同僚苗太醫,如今已被官家下了獄,定了死罪。老朽與他共事多年,實不忍見他就此喪命,不知王妃可否周全一二?” 令嘉有些驚訝,“皇后仁善,太子妃亦是周全,錢太醫為何來向我求情?” 這位老太醫人是和善,但令嘉與他也不過幾面之緣,這般越過皇后、太子妃來求情不免有些逾矩。 錢老太醫面露無奈:“王妃不知,公主逝后,皇后病急臥病,現下都不能見人。而太子妃——” 說到這,他臉上的無奈更甚,“——太子妃孝陛下甚謹,絕不敢違陛下旨意。” 這位老太醫實在是有趣,太子妃分明是畏懼皇帝如畏蛇蝎,到了他嘴里就成了輕輕巧巧的“甚謹”。 這份畏懼的前因,旁人不知,可令嘉此前為了好友,曾讓明炤查過太子妃,倒是知曉了些。 皇帝不喜太子妃久矣,若是尋常人家的公爹厭惡兒媳,了不起也就一封休書便是,可在皇室這里,這封休書便有可能演變成鴆酒一杯、白綾三尺。皇帝去年就給太子送過美人,太子收了美人卻不曾動過。皇帝面上無事,轉身就尋個由頭支走太子,然后就使內侍給太子妃送了一本《女誡》和一杯酒過去,令她二選一。 太子妃猶豫許久都做不成選擇,最后內侍意欲強灌。天底下像前唐房夫人那樣堅定決絕的妒婦終究是少數,太子妃最終是選了《女誡》。再然后,內侍將那杯酒飲盡,然后告知太子妃這只是醋酒。 太子妃當場被氣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