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令嘉在凈房換好褻衣,回到房中時,先她一步清理好的燕王已是躺到了榻上。 他睡在榻的外側,暈黃的燈光下,濃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在他高廷的鼻梁處投下一層淺淡的陰影,在闔上那對冰冷的鳳目之后,他的容顏更顯俊美無害——關鍵是無害。 可令嘉卻不敢真的把他認作是什么無害的人,一個熟睡時稍稍被碰一下就能擰斷別人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毫無防備地睡著。 而當令嘉走到榻邊,毫不客氣地推了推他。他睜開眼,一雙鳳目冷然清醒。 令嘉問道:“殿下是要給我讓個進去的位置?還是干脆讓我跨過去?” 蕭徹默然坐起身,讓出條道。 令嘉借此爬了進去。 待得安寢,兩人在枕上面面相覷,才覺不對。 今日雖是兩人第二次同寢,但兩人全然清醒卻算得上頭一回。 令嘉干咳一聲,“這燈好晃眼,殿下下去把燈滅了吧!” 仗著蕭徹睡在外側,令嘉支使起他來毫不客氣。 蕭徹依舊默然把手伸到令嘉領間,在她錯愕的眼神下,摘下她領間系扣用的珍珠,指間一彈,屋內僅剩的一盞宮燈滅去。 在黑暗中,尷尬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令嘉扯了扯手中被子,發現扯不過來,這才記起兩人蓋的一床,她皺了皺眉,又道:“殿下,你能不能再去拿……” 剩下沒說完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蕭徹收回在她身上點了xue的手,這才平和道:“事不過三,王妃莫要過分。” 翻臉翻得太過猝不及防,令嘉現在的愕然半點不輸蕭徹昨晚的驚訝。 不過待愕然過后,剩下的便是怒不可遏。可惜蕭徹比令嘉狠,不,應該說蕭徹知道令嘉不如他狠,所以這次索性連令嘉的啞xue也點上了。 令嘉只能怒瞪著蕭徹。 蕭徹伸手擋住令嘉那雙因著怒火,即使在昏暗中依舊熠熠生輝的眸子,從容說道:“時辰也不早了,王妃明日還要去管理王府的內務,還是早點睡吧。” 被他手動闔上眼的令嘉:蕭徹!!! 令嘉很生氣,她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 第二日,令嘉睜開眼,枕側已是空無一人。 她呆了好一會才拉響床頭的搖鈴。 醉花端了盆溫水進來,服侍她洗漱。 令嘉將帕子沾了水放在臉上捂了一會,在拿開,臉上的迷蒙已是褪去。 她將帕子遞回給醉花,問道:“殿下什么時辰起的?” 醉花接過帕子,又給令嘉遞去沾了苓膏的牙刷,答道:“殿下卯正時分就起了,在院子里練了一陣武后就去了書房,之后就一直沒出來。” 含著牙刷的令嘉默了默,油然而生一種咸魚面對現充的慚愧之情。 看看人家燕王殿下,出身比她尊貴,為人還比她努力。 不過話說回來,燕王努力一把,說不得能從親王晉升為皇帝,而她再努力,也不見得能從王妃晉升為皇后。 這么一想,令嘉又把那點子微末的慚愧混著漱口的鹽水一起吐了出去。 洗漱梳妝后,用過早膳,令嘉起身去了正房廳堂。 她到堂中時,堂外已是站滿了下人,都是王府的下人。這些衣著錦繡不輸尋常富貴人家主子的,對著官員都不輸驕矜的王府下人,這會都是低垂著眉眼,乖順如一群綿羊。 令嘉越過這些下人,走到堂里的內書房,書房里早候著一身著朱色圓領公服的人。他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目光澄澈,正是燕王府的長史岑思遠。 岑思遠是兩榜進士出身,可惜運道差了點,考翰林時差了幾名,沒考中,出身寒門,家里沒能力幫他運作,最后只能去授官。也不知他運道好還是差,正趕上官家要給嫡次子準備人手,召了新科進士一看,一眼看中了他,最后給他授了個五品的王府長史,就把他扔北疆輔佐蕭徹去了。 初授官就授五品,可以說是一步登天,可惜考慮到北疆那個地方的危險程度,這個登天之梯就不免有些硌腳了。 好在岑思遠也非庸才,到了北疆的燕王府,勤勤懇懇地工作,最后倒也得了燕王的信任。 蕭徹這次回京,手下的謀士就帶一個岑思遠,倒叫岑思遠受寵若驚之余,不免沾沾自喜。 莫非他是殿下最離不開得的左右手? 然而,等到了雍京,他就知道他太天真了。岑思遠在北疆,名是長史,管的是封地上的公事,仗著藩王的特殊,權限還在地方官之上。可在京中,他只不過是個官家,手下管的,都是家長里短的瑣事。 岑思遠為人老實,只嘆了口氣,就老老實實管起了這婦人的活。 好在他還沒cao勞多久,他的光棍上司就娶回來一個王妃,正好接手他的活。 第30章 王府內務 令嘉對自己容貌最滿意的地方便在于它的試金之用,一個照面下來,一個男人性情如何便出來個大概。 岑思遠乍一見她,目有驚艷,但驚艷過后又歸于坦然,定力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再看他眉清目秀,目光清正,態度恭順卻不顯卑微,令嘉暗自對官家和燕王的眼光點了點頭。 她坐到書案前,翻開岑思遠提前備好的書冊,見上面按著當差地點分門別類地記下了當前王府下人身份、姓名、出身等詳細信息,筆跡清瘦,一目了然,她對這個年輕的長史又添了幾分贊許。 尋常男人女人主持的內院事務多有不屑,但真叫他們上手去做,十個七八個都摸不著頭腦。尤其是王府之地,里面的下人皆是出自宮廷,背后關系彎彎繞繞,盤根錯節的,難為岑思遠能理得清清楚楚。 令嘉合上書冊,說道:“岑長史費心了。” 岑思遠恭敬道:“分內之事,不敢說費心。” 令嘉抽出書冊中的一張薄紙,上面只簡略地寫了幾條規章,主要是嚴令禁止的幾件事,諸如“未得允許,不得步入書房”、“行職期間,不得玩忽職守”等等,而相對應的懲罰無一例外,都是“斃”。 她彈了彈這張紙,略帶玩味地問道:“可問岑長史,這是殿下定的規矩?” 岑思遠點頭道:“這是殿下在北疆立下的規矩。” 令嘉輕笑一聲:“以軍法來治內院,殿下倒有孫武吳宮教戰之遺風。” 岑思遠默然,不敢做評。 燕王立的規矩只得幾條禁止的,令嘉拿出筆在下面補充起詳細的條例,她似是早有腹案,信筆書來,一氣呵成,然后她吩咐醉花將堂外站著的那些下人依著職位高低,依次入廳。 這些下人都是出自宮中,但也有高低之分。 最高的自然是皇后派下來的兩個有品級的女官,在這兩個女官之外的那些選自掖庭局不論背后是誰,都可以隨手打發了。 這兩個女官一個姓林,一個姓葉,林女官年過四十,面容和藹,而葉女官年輕些,二十稍長,面容秀美,身上帶著一股書卷氣。二人出自宮中,禮儀規矩都是融進骨子里的東西,一言一行自有體統。 這樣兩個女官用處多了去了,可惜遇到蕭徹這么個不管事的主,一力將內院的事都推給岑思遠,岑思遠礙著兩個女官身有品級,不好命令她們。于是兩人被閑置至今。 令嘉打量了兩人一眼,這才點點頭,免了她們的禮。 令嘉問道:“兩位女官之前在宮中是什么職務?” 林女官答:“婢子在尚宮局任司薄。” 葉女官答:“婢子在尚儀局任司籍。” 令嘉忍不住多看了葉女官一眼。葉女官這個年紀,就能在宮中做到僅次六局尚宮的司籍,可以說是頗為難得。尤其是司籍掌經籍圖書、筆札幾案之職,歷來只遴選才女擔任。 林女官之前在六局之首的尚宮局任司薄,執掌宮人名籍登錄及賜廩之事,最是精于人事,公孫皇后將她送到燕王府,應是考慮過蕭徹手下缺了能管內院的人。 令嘉說道:“林女官既任過司薄,必是精明能干,正巧我院子里正少了能干的管事,就拜托林女官了。” 在王妃院子里做管事,非心腹不能擔任,令嘉這么委任,給足了皇后面子。 可林女官卻是不驚不喜,面色平靜地應是。 令嘉不以為意,以后日子里,有丹姑看著,正好量量這位女官的成色。 再到葉女官,令嘉倒是有些摸不清皇后用意了。 蕭徹手下連兩榜進士都有,哪里會缺后宮的一個司籍。 雖是不解,但令嘉還是吩咐道:“葉女官可愿去管理書樓?” 葉女官城府不比同僚林女官,聞言頓時眼睛一亮,煞是驚喜,忙點頭道:“婢子愿意。” 燕王府的書樓藏著皇帝賜下的萬卷珍貴古籍,此外還有燕王少時自行搜集的書籍,對于好文的人來說,可以說是一等一的圣地。 令嘉早在陸斐身上見慣了才女的做派,對葉女官的反應不以為意,只令兩人站到一邊,又召起剩下的人來。 每有人過來,林女官都會低聲向令嘉稟報他們的信息。 林女官就任過司薄,熟知宮中人事,過來的那些下人,她十有八九都認得,甚至能清楚說出他們的來歷,比岑思遠在書冊上記載的還要詳盡。 令嘉這會倒是有些同情岑思遠了。 這么個人才放在這里,卻礙著蕭徹沒下令不敢用,只能赤膊上陣,也夠倒霉的了。 張氏出身大族,受過精心培訓,料理家務是一等一的好手。而被張氏手把手教出來的令嘉,雖然平日懶了點,但正經理起事來,倒也不差。再有岑思遠和林女官兩個從旁協助,令嘉料理起下人來,越發輕松。 待得諸事畢后,令嘉臉上露出疲色,這已是送客的意思。 然而,一直表現得知情識趣的岑思遠猶豫了下,并沒告退,最后還是開口道:“殿下回京不久,官家曾賜下二十美人,現居于西偏院。” 令嘉挑了挑眉,皇帝陛下果然是一位比全天下婆婆加起來都麻煩的“婆婆”。 “她們出什么事了?” 岑思遠吞吞吐吐道:“數日前,其中有一人染病……” 令嘉滿不在乎道:“延醫便是了,王府又不缺御醫。” 待見岑思遠神色古怪,令嘉反應過來,“殿下不許?” “殿下并未不許,只是……”岑思遠臉上露出了幾許尷尬,“他早先把那些美人住的院子都鎖了,有侍衛嚴加看管,每日只準送食的進出。” “封院?”令嘉終于露出愕然的神色,“那些美人有不妥?” 岑思遠委婉地解釋道:“其中有幾個才到王府時待殿下頗為殷勤,殿下不堪其擾,只是礙于官家盛情,不好回拒,便將她們一并關到了側院。” 令嘉聽后,第一反應是欣慰。 ——原來不是她美貌不夠,而是蕭徹這人是天生的不解風情。 再往下的念頭便是:以這人的出身相貌才干,居然能獨身至今,果然不是沒有理由的。 再再往下的念頭是:難怪春日宴上他才露出點征兆,皇帝二話不說,即刻下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