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樣，算什么呢？”張桐喃喃道。

    “什么？”顧綺哪里知道他感慨什么，對靠窗放著的一張小桌子產(chǎn)生了興趣，將窗子推開瞧著院中的藤架，尋思著方才那黃楊木圓筒可惜了。

    擺在這兒，閑時插兩朵花兒，也對外面的景。

    “如此，我們跟在你身邊，算什么呢？”張桐茫然地又問了一遍。

    他自幼被張掌柜帶在身邊，本就是奴籍，對自己的身份早就習(xí)慣了。

    實(shí)則，能遇上張掌柜這種唯獨(dú)好吃，將他二人當(dāng)兒女與心腹養(yǎng)著，還能成全他們婚事的主家，已經(jīng)是極幸運(yùn)的了。

    后來跟在顧綺身邊，雖然她不愛使喚人，但慣性令他們只當(dāng)是為主家做事情。

    但是現(xiàn)在他們的主家將身契這么敷衍地就還了，然后無所謂地說：都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嗎？他有點(diǎn)兒糊涂。

    顧綺覺得他問得古怪，撐著桌子看他：

    “我說了還要雇你們呀，我可舍不得芝麻給我做的飯。若你覺得不習(xí)慣，那只當(dāng)我還是你們的主家吧。再說了，你不是叫我哥哥嗎？那算哥哥弟弟也行，這事兒很重要嗎？”

    玩笑一樣的語氣。

    不重要嗎？張桐撓撓頭，雖然想不通她的歪理邪說，卻隱約覺得，好像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

    挺不錯的不一樣。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跟著她多有意思呀。

    “還是叫jiejie吧，你瞧你哪里像個哥哥呢？”他拋開心中的念頭，再一想，又搖頭道，“不對，你的年紀(jì)只怕沒有我大，我還是叫你姑娘吧。”

    顧綺無所謂地?cái)[手：“稱呼不重要，那不還有個叫我賢弟的嗎？哦，對了，你回京之后，看見鴦大人了？”

    “見了一次，不過最近御河競渡，她忙著呢，只是匆匆聽我說了，遞了帖子就再沒見了。”

    顧綺笑了：“說來我在這兒還真有個弟弟，叫初一，如今應(yīng)該在黑鴉軍做事，半年多沒見，不知道養(yǎng)胖些沒有。”

    張桐聽見，笑道：“既然在黑鴉軍，那定是好的，要接他來住嗎？”

    “等咱們安頓好了再說吧，”她說著，拉過椅子坐下，示意張桐也坐下，“趁著沒事兒，有些京中的事情，我要聽你說說。”

    張桐忙正襟危坐，肅容道：

    “姑娘只管問，我不敢說十分知道，但總能知道個影子。”

    顧綺斟酌了一下用詞，聲音略低了低：

    “這為了皇位爭斗之類的事情，我是懂的，聽謝兄的話，他也很不待見宗室之人。但就我今天所聽所見，似乎宗室們不但不喜歡謝兄，便是對當(dāng)今陛下，也是帶著天大的恨意？甚至還說他擁兵自重，這里面可有什么隱情？”

    張桐聽她問的是這個，不問她哪兒聽的，只是也低聲問：

    “這事兒說來話長，姑娘知道延平王嗎？”

    又是這個人？她點(diǎn)點(diǎn)頭：

    “自然知道。”

    張桐清了清嗓子，照本宣科一般，開始說話了：

    “要說當(dāng)今與宗室的矛盾，根兒上還是從延平王來的。要說本朝宗室之勢大，有三方面的原因。”

    他說著，豎起了三根指頭。

    “一是因?yàn)樘鏁r定下來宗室三代之后才降等襲爵，國朝至今第三代，且正是宗室擴(kuò)張之時呢，如何肯真安心等著降等？二是先帝一統(tǒng)南北時，有許多宗室子弟在軍中，以軍功封爵，而軍功封爵與祖蔭不同，是可以世襲罔替的；三嘛……這到底是謝家天下，誰做皇帝，也不能真把自己變成孤家寡人，落個刻薄寡恩，虐待宗親的名聲不是？是以宗室以延平王為首，在先帝朝時，便已經(jīng)是極厲害的了。”

    顧綺聽他背書有趣，便給他倒了杯茶，繼續(xù)聽他說。

    張桐接過了茶杯，沒有喝，而是繼續(xù)道：

    “可是人呀，越有勢力，便越想有更多。延平王這一支有太祖遺命，有宗室相幫，自然圖謀也更大……說起來也就是生在天家，行事要有個大義之名罷了，若是在普通人家，怕是……”

    后面的話他沒敢說，顧綺卻接口道：

    “早就人腦袋打出狗腦袋了吧。”

    她在海鹽縣當(dāng)縣官的時候，可是見過百姓家為了十兩銀子的遺產(chǎn)，鬧到要械斗的。

    而天家所擁有的，是天下，是最大的財(cái)富。

    就你敢說，張桐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才繼續(xù)道：

    “如此一來，自先帝晚年，想要做的就是削減宗室勢力，而這其中，又有兩個阻力，一是先帝的幾個兒子鬧得太過，至于無力去管宗室，二則是因?yàn)橥馄荨！?/br>
    “當(dāng)今太后雖然是繼后，卻是開國三公之一鎮(zhèn)國公沈家的人，本就勢大，而且一直不喜歡當(dāng)今，又有與延平王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所以先帝病重那段日子，太后是把持了朝政的，后妃皇子都別想見先帝一面。先帝駕崩時，若不是陛下有北境玄鐵部的兵權(quán)，身邊還有鎮(zhèn)南侯，直接帶著大軍圍城，指不定真的要兄終弟及了。是以，才會有陛下?lián)肀灾卮畚恢f。”

    說這句話的時候，張桐聲音壓得更低了，還一驚一乍地看背后，生怕忽然竄出來一群人，把他給抓了。

    顧綺聽明白了，想一下當(dāng)時的情境，大約也是命懸一線吧。

    “所以，當(dāng)今和宗室的矛盾，自然更厲害了。”她喃喃道，“而這次，還要加上宗室與外戚合流。”

    張桐點(diǎn)頭，繼續(xù)背書一樣地說著：

    “是，而且姑娘想必不清楚吧？太后如今還沒過花甲之年呢，比當(dāng)今才大七歲，大不敬地說，有得活呢。”

    他是學(xué)別人的話告訴給顧綺，說完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話比之前的話還不靠譜，忙捂著嘴，臉都白了。

    顧綺也被這年齡差震驚了，半晌都不知道該說什么。

    “至于沈家，不但是外戚還是開國的勛貴，開國的三公六侯，除了壞事的榮國公，和與沈家不睦的齊侯、淮揚(yáng)侯，其他的都和身家抱團(tuán)的。而當(dāng)今張皇后卻是富賈人家出身，雖說本朝因太祖微末之時，受過兩個商賈的一飯之恩，所以待商人不似前朝那般苛刻，張家也因?yàn)橥馄荻饬藰s昌侯，但到底四類之分，不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