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入京
顧綺明白來人是尋他的了,應了聲是,斟酌下用詞,方將想了一路的話低聲道: “我知道了,謝兄也請平安,既然是君父,有些事情別太執拗,婉轉些說罷。” 謝霽不想她會說這話,愣怔之余,展顏笑了,藏在眼底的愁意都被沖淡了些。 “多謝。”謝霽說罷,對幺兒道,“快些往前吧。” 幺兒應是,催馬向前。 顧綺則依舊悠哉地往前走,而駿馬上的人已經到了近前。 來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裝束像是普通的家丁,但那雙看人的眼睛很是犀利,一個眼刀自馬上掃來,就和打算看穿顧綺內心一般。 身份絕不普通,極可能是行伍之人。 顧綺面不改色地對幺兒抱拳:“謝謝這位哥兒提點了。” 幺兒笑著回話:“不必謝我,京城雖然大,但四四方方的,外鄉人來尋路,正著方向找就是了。” 原來是問路的?來人略微放了心,人已經翻身下馬,拱手在車前道:“譚旋見過三公子。” 顧綺吐了吐舌頭,一副突然發覺自己問路問出個大人物的慌張,忙催馬往旁邊讓了讓。 車內,平七葉也略略探頭,小聲道:“綺兒,咱們快走吧。” “嗯。” 見車內還有個女眷,譚旋更放了心,便將他們拋在腦后,只恭敬地立在車邊,等謝霽示下。 謝霽掀開了簾子,見他道:“我如今不過是個庶人,當不起譚副使如此。” 半含怨的口氣。 而譚旋不敢接他這話。 說好了玉牒除名、幽禁京郊的人,突然就跑到海上小島了,忽然就成功臣了。 朝中人人都知天子家人不管男女,皆有反骨,具體表現在不聽爹話。是以如今只當是祖傳毛病發作了,便琢磨著頌圣文章要怎么寫,才能又歌頌了陛下,還不往捎帶上謝霽。 偏偏陛下大喜之后,封賞無數,連黑鴉軍那些不可封爵的都得了嘉獎錢財,偏偏就沒提廢太子。 這就很尷尬了。 朝臣們揣摩不清楚圣意,頌圣文章寫了改改了寫的。 而譚旋這種陛下身邊的羽林衛,則從來不揣摩圣意,怎么吩咐怎么做,不能想,想多了頭疼,再多了頭掉。 而現在,昭明帝命他秘密出城送信,還不能張揚。 嘖嘖,還是讓這對父子耍花腔去吧。 是以,譚旋干脆當沒聽見,就算此人已經是庶人了,他也沒敢直呼其名,擇個不會錯的稱呼恭敬道: “三公子,主家說公子看過便罷,莫要多說。” 意思就是官道上人多,不用多禮了。 不過謝霽還是下了馬車,恭敬接過東西來,打了開。 只一眼,臉色就變得極難看起來。 “這是什么時候送來的?” “今早送來的,沒敢耽誤,主家看完之后,便讓屬下送來了。”譚旋道。 “我知道了。”謝霽說罷,將東西遞還給他,重新上車,對幺兒道,“回東郊院子里。” “三公子不回去見主家嗎?”譚旋怔了一下,忙問。 謝霽坐上了車:“我如今是庶人,如何回去?” 怨氣更重了。 說罷,揚長而去。 譚旋頭都想大了好幾圈。 難道讓他去和皇帝說:“公子說了,他是庶人,就不來見你這個爹了”? 他還想多活幾天呢。 你們父子演戲,做什么為難我們? 連太子都學會為難人了。 咦?他為什么會有這念頭? …… 顧綺并不知道那位譚旋復雜又糾結的心情,不過卻將謝霽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讓謝霽的表情這般難看。 平七葉自車后的簾子縫偷偷看了,見他們全走遠了,方才往外車外坐了坐,問她:“咱們往哪兒去?也不知道張桐在哪兒租的房子。” “且先進城吧。”顧綺不緊不慢地趕車,“張桐做事妥帖,咱們這么過來,走的是廣渠門,所以他安排妥當了,鐵定要天天在那兒等的。” 平七葉聽她說得有理,不再不擔心,而是坐在車邊,貪戀地看著四周的情境,半天才感慨道:“倒是比兩年前,更熱鬧了些。” 京城于她而言,是故鄉之地,但曾經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想不到,還有故地重游之日。 “怎么?怕見故人?”顧綺側過頭,眼睛看見她臉上的疤痕,心中還是有些難過的。 平七葉搖搖頭:“我這樣子,故人哪里還認得出?只是別人都說你的模樣像林昭,身邊又跟著個我,有人該是會起疑吧。” 說著,她有些喪氣了,小聲道:“現在覺得,你不帶著我也好……” 顧綺看了她一眼,故意抱怨說:“要不我怎么想一個人走呢。” 她是玩笑,平七葉卻越想越是這個道理,抓著她的手道:“要不咱們在這兒分開吧。” 顧綺見她當真,忙笑道:“我開玩笑的,一則我沒那么像林大人,沒見過或者不熟的人才會誤認,二則你也說了,故人認不出你來,況且以前你接觸的人都是權貴,現在和我一起該是住在外城,哪里接觸得到?就算那些……” 她說著,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東廠的公公們,肯定多是在宮里呀,還能天天街上遛彎兒不成?所以不怕的。便是真看見了,自然有辦法周旋。” 平七葉被她說笑了,歪著頭看她,好奇道:“你這人呀,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你嘴里,都成了小事?” “生死都經歷過了,當然都是小事了。”顧綺笑道。 平七葉想起這些,又是后怕。 “以后可不敢那樣了,大半夜的跳海,真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怎么過得去?”她說著,自車里取出了帷帽戴好,笑道,“先這樣子遮著臉,畢竟這道疤有些扎眼。” “嗯,隨jiejie高興。” 說話間,二人的馬車到了城墻之下。 向上看去,當真是壁立千仞之感,壯觀得令顧綺不得不搜腸刮肚,極不對景地念上了一句“黃梢新柳出城墻”。 平七葉推她笑道:“幾月份了,哪兒來的新柳?” 顧綺也笑得開心:“可惜不能上去走走,定然是景色很好。” 這就是京城了,諸事開始之地,圣明燭照之下,不知藏了多少鬼蜮伎倆。 也好,索性鬧一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