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薛辰生的所求
再回至海鹽縣,已經是傍晚時候。 還是那艘豪華的寶船,還是那個接顧綺與平七葉上島的人送回,還是那輛外表樸素內里精致的馬車。 官道之上人雖不多,但來來往往的也總不斷,只沒人會在意這樣一輛外表尋常的馬車。 這次,那人只將顧綺送至縣外五里的地方,便停下了。 “大人,在下今日不便入城,便送大人至此吧。”那人說這話的時候,雖然表面恭敬,卻隱隱藏著些許高高在上的意思。 嘖,前恭后倨,真是令人生厭的小人兒。 顧綺自下而上地掃了他一眼,而后跳下車,略整理有些褶皺的衣服,抬步就走,一言不發。 那人在她身后自得地嗤笑一聲。 不過是個小丫頭,連二當家都比不過,又哪里及得上主家的驚才絕艷呢? 他想著,駕車掉頭,再往嘉興城的方向去了。 顧綺緩步向前走著,待聽馬蹄聲遠去了,方才回頭冷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對著馬車離開的方向,做了個鬼臉。 這些人越看輕自己,平七葉在島上就越安全,而她相信那二人一明一暗,定能摸清島上的一切。 他們做好他們當做的,她也要做好自己的當做。 路邊楊柳抽條漸綠,在二月初時春風之下輕拂,看得人心中癢癢的,有種想要念首詩的沖動。 顧綺笑著摸出藏在身上的黑鴉軍銀哨子,正欲吹響時,斜里忽然竄出來一人,扯住了衣袖。 這里是官道,是以她并沒十分警惕,如今忽然躥出個攔路的,驚得顧綺當下就要打人。 不過她的腳剛剛抬起,便看見眼前,薛辰生目眥欲裂的樣子。 她的腳尖向下,一點地收住了動作,面上全無笑意。 而薛辰生顯然也沒有和她扯皮的心,直沖沖地吼道:“她呢?!” 聲音憤怒,高亢地走了音,嚇得兩個拖著好大一車柴禾的賣柴郎差點兒翻了車,打著哆嗦,忙不迭繞路走了,看都不敢看。 顧綺并不回答,而是漠然地撇開他的手,冷道: “薛少爺自重,好歹本官如今還是官呢。” “呸!”薛辰生原地跳了起來,照地啐了一口,怒道,“你少來!你要送死,怎么敢帶她去?!又怎么敢不帶她回來?!她若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綺甚厭惡他好幾副面孔的假相,此時聽他的威脅更是光火,直截了當道: “滾!” 而后,繞過他,捏著哨子,邁步就往城里去。 薛辰生又想要拉她。 只是他的手還沒碰到顧綺的袖子,她就猛地停步轉身,盯著他的手道:“你哪只手碰我,我便撅折哪只手,薛少爺可以試試,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薛辰生白白嫩嫩的右手,當下懸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拉住她也不是。 她不是說假的,而且她的身手非常快,自己絕對躲不開。 顧綺瞪著他的手,僵持片刻后,方才將目光上移,看向他漲紅的臉:“冷靜下來了?” 薛辰生喘著粗氣,不說話。 “平太醫知道再多的秘密,平七葉也不過是無辜受牽累的,”顧綺語帶譏諷,“抓住幕后黑手,找到兩年前謀逆案的真相,不但是你,也是平七葉的目標。你識得她的日子比我都長,自該了解她的性子,若有懷疑,大可以直接問她,但之前藏著隱著不問,如今又打著她的旗號在這兒上躥下跳,你好大的出息,可還分得清主次?” 薛辰生輕顫了一下,死盯著她的眼睛,說不上是服氣還是不服氣。 顧綺絲毫不肯示弱地回瞪著他。 二人僵持了好一陣子,直到眼睛有些發干之后,薛辰生才移開了眼睛: “大人,問過她了?” “是。” “她,告訴你了?” “是。” 薛辰生略略動了動唇,方才又問:“大人,信她?她父親給東廠制作的許多秘藥,至今還在害人呢。” 顧綺看著他的樣子,終于略微放緩了語氣,正色道: “薛少爺,兩年前的案子究竟是怎么樣的,其實我并不知道。那些舊人舊事,我也只聽謝兄與平姑娘提過一二,所以涉案之人品行究竟如何,我不敢擅斷。而且我如今所做的,并不是為我不識的舊人不知的舊事,而是想要為我認識的人,找個真相出來。你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一席話,說得薛辰生啞口無言,垂首不語。 “我知道薛少爺因老師之死心中有恨,但此時幕后之人還藏得好好的,我們不過是摸到了幾個海盜,一地官場弊案而已,少爺卻為了一己之恨,定要糾纏一人是好是壞,不覺得……著相了嗎?” 薛辰生捏緊了拳頭,表情緊繃著,看不出喜怒。 是他著相了嗎? 當年逆案傳至嘉興時,他就覺得事有蹊蹺。 那個最愛穿鮮亮的衣服,最愛熏香,最愛吃栗子糕,抱過他、教過他的男人,不可能會謀反。 在晏懷身死的半年后,他在醉華樓買醉的時候,偶爾窺聽到了詹娘子與人的密談,才驚覺所謂逆案,不過是為了掩蓋另一場陰謀的冤案。 而他們密談的主題,便是平七葉。 他憤怒、難過、傷心,卻到底沒有辦法將母親與家族都變成籌碼,便只能一邊接近平七葉,一邊暗中謀局,希望能查清真相。 但哪里這么容易? 那些人著實厲害。 當他終于撬動了翁縣令的嘴巴,立刻就出了漕糧案,縱然他保護起了翁縣令的家眷,但還是慢了一步。 削官的翁縣令,死在返回原籍的路上。 而不管是翁縣令留下的信件,還是如今樓氏、梁縣丞處的證據,不過只能證明官吏貪腐,不足以為兩年前的案子翻案,更查不出所謂的“主家”究竟是誰。 那之后,這些人的行事就更隱蔽了。 實則作為嘉興府有名的散財童子,在很久之前他就曾被邀請去過蓬萊鄉,只是在晏懷死后,他再無玩樂的心思,也沒有將那個銷金窟與今次的案子連在一起過。 直到這個假林昭出現,才將許多事情,穿在了一起。 運氣?天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所求的,不過是個真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