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知明
平七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方才將這話說出了口。 話音剛落,就聽見“當啷”一聲,是瓷器落地摔碎的聲音。 顧綺回頭看時,謝霽似是已經無法靠自己坐穩,手扶在桌上,地上是碰翻的茶杯。 平七葉這才想起謝霽也在,慌亂地又開始哆嗦起來,低頭不敢看他。 顧綺照料不了兩個人,但終于決定將秘密說出口的平七葉,還是鼓足了勇氣繼續道: “我爹以為自己看錯了,偏當時跟著乳母的小太監,見他總盯著大小姐看,就問他‘平大夫,在看什么?’我爹說,那人的眼睛……太嚇人了,他不敢……” 顧綺了然:“那個太監,就是后來的孟馮?” 這個名字是平七葉的夢魘,她瑟縮著點頭:“可是事情到此,還沒完……” “后來先侯爺夫婦辭世之后,大小姐就被如今的侯爺帶回了南疆,隔了三年大小姐再隨著侯爺夫人回京的時候,我爹已在太醫院供奉,去為夫人診平安脈的時候,他發現……這個大小姐,又變了。” 說這話的時候,平七葉自己都覺得古怪了。 “什么?”要是說上一節顧綺已有猜測的話,這一節便出乎她的意料了。 也就是說,鎮南侯大小姐,被人換了兩次?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平七葉以為她不信,立刻抓緊她的手,強調道: “大人,我信我爹的,他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將這話告訴晏師。我爹說人之骨相總有不同,不管是大人小孩,面相再像的兩個人,骨相也不會相同;而小孩子長成大人,總有痕跡可循,不可能發生那么大的變化。我爹早逝,我雖于此道不精,但我爹一定不會看差的。” 她說得有些焦急,待說完后,便又咳嗽了起來。 “我信我信,”顧綺摩挲她的背,替她順氣,軟言道,“平jiejie,這事情大概是幾時的事情?” “五年前,”平七葉好容易喘勻了這口氣,“那次之后,我爹和晏師再沒有過交集。京中人人都知道晏師傲氣得很,從不屑于與人交好,我也知道自己偷聽見的事情了不得,就連爹也不敢問,更不敢露出半句。后來,家中出了事,我隱約覺得我爹走到這一步,只怕不僅僅是因為晉王的事情,孟馮審問我爹的話,更讓我懷疑許是當年,我爹看大小姐的那一眼,就已經入了這些人的心了。” 說罷,平七葉就像是卸下了這么多年巨大的包袱一樣,整個人都虛脫地癱在床上,捂著臉哭泣。 顧綺細心地幫她蓋好被子,低聲道:“好了,jiejie你不必害怕,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 顧綺一直到哄著平七葉昏昏睡去,才終于站起身來。 倦意襲上心頭,那日腦海中閃過的情景,兩個華貴夫人,兩個團團可愛的孩子。 可是又有誰知道,她們心中,到底藏著些什么呢? 繁雜的思緒,令她起身屙時候略微踉蹌。 有人扶了一下。 她回過頭,才發現那個將克己復禮四個字融在骨子里的少年,此時臉色蒼白,額角青筋直跳,一雙眼睛紅得怕人。 他那么敬重鎮南侯和晏先生,而上官大小姐又是他的未婚妻,所以相較于自己的疲累,他受到的沖擊,只會更大。 誰能想到,兩年前的舊案,勾連出的,是一個十五年前就開始布的局呢? 而那些人的所為所指,呼之欲出。 “謝兄,”顧綺也不知道此時當如何安慰,在心中措辭許久,才試探道,“你……沒事兒吧?” 謝霽眼中泛著淚光,卻固執地不肯哭出來,只是自嘲般地一笑,比哭還讓人難過些。 “我能有什么事呢?我連……” 要娶的人,究竟是不是那個會叫我謝哥哥的小丫頭,都不知道。 于情事上,說他懵懂也好,執著也罷,十歲那年起,一道圣旨,他就認定此生,那個叫自己謝哥哥的丑丫頭,就是妻子了。 前些日子在南疆,他看見了屏風后面那雙并蒂蓮的繡鞋,還在想那個人,如今還會不會喚他謝哥哥了。 哦,即使是她,也可能并非侯爺骨血,并非父皇為他訂下的親事。 只因那些人,主意甚至打在了剛出生的孩子身上。 所以再細想,十五年前,母后在侯府守著,都能出這等紕漏,那只怕侯爺當年的死…… 可是為什么? 就算為了那張龍椅,也犯不上費這么大的氣力,用這么長的時間,甚至在謀殺侯爺之前,就先對個嬰兒下手了。 謝霽忽略覺得累了,懶怠去想所謂的“原因”。 “他們,該死。”最終,未完的話,千絲萬縷的懷疑與猜測,變成了這般四個字。 沒有溫度。 顧綺看著他此時的樣子,說不上來的滋味。 先鎮南侯和晏懷教導出的謙謙君子,又因為他們學會了恨。 “謝兄,別人用了十多年布局,所圖是什么還沒搞清楚呢,所以解決起來,必然不是一蹴而就。今天所知的確沖擊大了些,但收獲頗豐,謝兄還是回去歇著,其他的,等薛少爺審出個結果再說吧。” 謝霽連笑容都不想勉強了,只點頭道:“賢弟說得是,樓氏處的證據,我會讓阿年給你送來的。” 說完,他慌忙轉身,強迫自己穩步向窗子走去。 顧綺看著他一點兒都不寬闊的背影,忽然覺得事情對這個少年人,真的挺殘忍。 “殿下。”她忽然換了稱呼,叫住他。 謝霽轉頭看向她,說不好是失落還是難過的神色,在他回身的瞬間,被藏得極好。 顧綺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地正衣冠后,鄭重其事地對著謝霽,長揖及地。 謝霽一怔,卻聽見她道: “想如今,殿下拋下京中安穩,只為求個真相,面對敵人,我想如果侯爺與晏師若在世,會以殿下為榮。” “而我如今這一禮,不為你是殿下,只為謝兄很多行事,令我敬佩。” 謝霽想不到會對自己說這個話,不知為什么,更想哭了。 “賢弟真的很會安慰人。”他輕聲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好。” “你很好的,”顧綺直起身,篤定道,“至少比書上寫的許多不著調的敗家子,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