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是我錯了
謝霽笑了笑,輕松地沒一點點自憐自傷之意。 “我如今不過是個庶人,皇家玉牒都除了名,謝都姓不得,哪里算什么君子。” 他說著話,一手院墻,緩緩道:“這天下于我而言,處處都是危墻,所以立在哪兒不一樣呢?” 顧綺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當時六涼縣外,自己便是用這可憐兮兮的態度,從他口中打聽到了當世的事情。 而如今時移世易,賺了人的同情心,果然要還的。 而她骨子里,是個心軟地一塌糊涂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走一路救一路,于一些事情上,越陷越深了。 “公子還是進屋說罷,”她還是有些意難平,便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普天之下皆危墻了,過兒會天塌下來,壓著你了可怎么辦呢?” 謝霽笑得沒心沒肺,側身向里讓他,口中道: “不怕的,這個院墻高,天真塌下來,咱們躲在下面就好了。” “……”顧綺不想理會他,并對他翻了個鴦式白眼,方才邁步進院。 如今謝霽住的這院子,真個兒只是最普通的民居了,大約是久無人居,所以房間內還有股發霉的味道。 顧綺嗅覺敏銳,沒等進門就掩住了鼻子。 再見謝霽很適應地撿了塊破布擦凳子、讓座、倒茶,她有些說不好是什么滋味。 她后世而來,從小自由平等之類的觀念刻在骨子里,如今一朝穿越,沒等著當“練姑娘”享受被丫鬟仆婦簇擁的二小姐生活,就被扔在亂葬崗了,所以一直靠著自己。 縱然如今有了所謂的丫鬟、小廝、書童,除非當著人做戲,私下里鋪床疊被、穿衣洗漱之類,她只習慣自己做。 但她是她,謝霽不是。 從小千尊萬貴養大的人,顧綺估摸他在當世討生活的自理能力,都比不上自己呢。 起碼自己和周慶娘學得,都會給灶臺生火了,不至于餓到自己。 但現在,廢太子自己收拾屋子,倒是順手得很。 適應能力好?也是好事吧。 她如是感慨,謝霽已經端了茶杯給她:“義士請吧,不是什么好茶,潤潤喉就是了。” 顧綺道了聲謝,接過來品了一口。 陳茶,而且有些苦。 她默默放下杯子,想了想道:“我那兒還有些茶葉,雖然不比宮中,好歹……新鮮。” 謝霽一笑,將自己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多謝義士,不過這茶是鄰居老者所贈,他們平時喝這些,我一個庶人,自然也喝得。” 顧綺聽見這話,眉頭擰了起來,怪道:“你和鄰居都熟到贈茶的地步了?” “嗯,他們人很好的,還幫我洗衣服呢,”謝霽笑得有些得意,“生火我如今倒是學會了,洗衣不行,太難了。” 顧綺的眉毛鎖得更緊了:“公子——殿下到海鹽縣多久了?” “……十一月二十二那天。”謝霽頓了一下,到底還是照實說了。 “……”顧綺登時無言以對。 “也就是殿下來此比你被廢的時間都長?” 此話出口,之前升起的憐憫之心,頓時煙消云散了。 她站起身來,恭敬一禮,漠然道: “下官無知,方才多有不敬唐突之處,還請殿下莫要怪罪。陛下與殿下對此間事已經多有了解,那顧某這假官再做下去就無趣了,殿下說過,會保住周家兄妹與平家人的性命,還請殿下信守諾言。” 說罷,她將那塊玉佩自懷中取了出來,放在桌上,轉身便要走。 謝霽見狀,慌忙起身攔住她道:“義士去哪里?” “死遁。”顧綺冷道,“反正海鹽縣死過一個縣令了,再死一個也不出奇。” 謝霽皺起了眉頭:“什么死呀活的,義士總該容我一辯吧?” 顧綺因著被他攔住,只能停了腳步,心中在考慮要不要將他干脆摔出去出氣。 什么君臣父子反目,戲做得,全天下都騙過去了。 卻聽見謝霽道:“我先到了海鹽縣,廢太子之事在后,是因為這次……” 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好半天才輕輕動了動唇,嘟囔著:“我是自行留書離京的。” ?! 什么?! 顧綺以為自己聽岔了,震驚地側頭看他:“殿下是……離家出走的?” “算……算是吧。”謝霽紅了臉,點點頭。 顧綺更生氣了:“你這么一來,跟著你的人要怎么辦?豈不是都要吃瓜落?鴦大人呢?” 謝霽見她真急了,忙道:“我離京之前,已經被送離太子府了,我也是把京中事情安排妥當才來的。其實如果不是初一在,回京路上我就找機會溜了。” 他說得這般理直氣壯,聽在顧綺耳中更覺無語了。 “可是……皇后娘娘不就是被連累了嗎?” “其實……我只同義士說,母后有喜了,父皇此時將她幽禁中宮,反而是為了護著她,免得皇祖母又要借機生事。” “啊……那恭喜殿下要添個弟弟或者meimei了。”顧綺一時沒想他們皇家子弟,多了兄弟姐妹到底好不好,待想到了,又覺得年紀差了這么多,怕什么呢? “所以,陛下廢太子,是為了瞞住你不在京的消息,幽禁皇后是因為皇后有孕在身,不想讓她再勞心?”顧綺終于理順清了事情,心中的擔心少了許多,但頭又開始疼了。 這父子的默契,感天動地。 但連當朝皇帝都得如此劍走偏鋒做事了,可見這表面太平之下,還有多少掣肘之人。 比如謝霽口中的“皇祖母”。 “可是……殿下既然要查,為什么要如此行事呢?玉碟除名了,真的不要緊嗎?” 謝霽略一沉默,才回答道:“因為我最近才想明白,我為何錯了。” “兩年前,他們布局周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叔父和先生,天下都信了,父皇怎可能不信?又怎么能不傷心?偏我是個傻子,有人要殺我的父親,卻還能對著如山鐵證,只說求他網開一面,饒恕先生之罪,師徒之義全了,卻傷了父子之情。” “錯的是興風作浪借刀殺人的人,錯的是我,天真無知,失了情意卻還要自傷,埋怨他心狠。” 謝霽說及此,復又笑道:“想通了這件事情,也就想明白了,我該如何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