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猜疑
平七葉話不多,骨子里沉迷醫術,又因自身經歷,養成個心如止水的性格,素昔待人總是淡淡地笑著,眉眼之間纏繞些許疏離之意,看起來是寡言少語的高嶺之花。 但如今,這朵高嶺之花忽然用嘲笑的語氣反問,竟將這初冬直送入三九,凍得周圍人說話聲氣都小了。 周笙打了個寒顫,差點兒忘了這是戲,險些脫口而出:要不,咱們不去吧。 顧綺做出個惶恐的樣子,慌忙擺手道:“自然沒有,就是正正經經地吃一餐飯,是吧,內兄?” 說罷,她以胳膊肘輕撞了周笙一下,光明正大地遞了眼色過去。 周笙反應過來,慌忙點頭道:“是是是,姑娘放心,大人是正經大人?!?/br> 平七葉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目光收時在陳阿大身上,卻無視地掃過,未做停留。 陳阿大的背了下去,嘴角笑著,眼神狠戾。 樓子里出來的姐兒,一朝贖身,真當自己就是縣令小老婆了不成? “如此便好,大人快去快回吧,我和太太都在家中,等著大人呢。”平七葉斂了氣場,重新綻放柔美的笑意。 而后,屈膝施禮,轉身施施然去了。 芝麻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走了兩步,至周慶娘身前時,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低聲道:“太太,回去吧?!?/br> 周慶娘沖著平七葉的背影,狠狠道:“誰同你是‘都’?呸?!?/br> 又向顧綺:“回來再同你算賬,不許多吃酒,若是醉了,便趕你在門外睡!哼!” 眼瞅著她二人都回了后衙,顧綺和周笙松了一口氣,本就縮起來的肩膀,這次干脆垮了下去。 演戲,不容易呀。 顧綺一手捧著心臟,一手豪邁地拍著周笙肩膀,謝道:“今日之事,幸虧有內兄周全?!?/br> 周笙既想擺大舅哥的款兒,但笑得還有對上官的諂媚。 “哪里的事情?!彼f著,心有余悸地看看后衙,壓低了聲音道,“女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妹夫莫往心里去?!?/br> 說話間,有三個人分開人群進來,口中還道: “怎么都圍在衙門口兒了?成何體統?來人呀,還不快給驅散了。” 不過也沒等人驅趕,縣民一見是他們,早都悄聲散開了。 顧綺看時,就見兩個綠色官袍,一個則著直裰,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一個留著長須,一個面色有點兒黃,還有一個是酒糟的鼻子。 若平七葉沒走,會發現這就是她看見的,藏在街角的人。 三人頤指氣使地驅散人群,方換了笑臉對顧綺施禮道:“卑職等見過大人。” “不必。”顧綺微微頷首,看向周笙。 周笙立刻挨個介紹著——長須的是八品梁縣丞,黃臉的九品王主簿,直裰的是朱典史,未入流。 顧綺對上了臉,笑得極其和藹又內斂,大方又不失官威。 除了兩腮略疼。 眾官吏見過了,周笙又拖著顧綺往外去: “妹夫,為兄在懷春樓已經訂了上等席面,諸位也莫言推脫,同去,同去?!?/br> 諸人或明或暗地看了一場好戲,對新縣尊與周師爺各有了猜測與新看法,口中紛紛稱愿。 陳阿大更是上前一步,諂道:“為大人接風,自然要去的。” “氣了,本縣今后,還需要諸位幫襯呢?!鳖櫨_整理了被周慶娘揪亂的斗篷,笑盈盈地出了衙門。 門外,李青玉還貼墻根站著,將臉繃得緊緊的,直到周笙湊上去說些圓場的話,他的表情才略微好些,只是耳朵已經有些紅,不知是怕生還是生氣。 安兒始終站在馬車前,垂首立著,若不是那張臉生得惹眼,當真會被人忽略。 只朱典史不經意地看清他的模樣,眼中閃過絲迷惑,開口道: “這位小哥兒,是大人的隨從?” 安兒聽見他說話,頭又低了一些。 他皮膚白皙,五官尤其藏不住的好看,此刻這樣垂著頭,不見瑟縮,只有疏離。 “他是我的書童。”顧綺說著,走過去抬手在他的下巴上,和逗貓似地撓了撓,迫得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 “名叫安兒,”她笑對朱典史介紹,又對安兒道,“如今你主家我好歹是個官兒了,待人接物的事情,也該學著些,動不動就縮在一邊,成什么樣子?張桐,好生教他,以后讓他每天說夠一百個字再睡?!?/br> 張桐沒理解這吩咐是真是假,不過本能地應了聲:“是?!?/br> 旁邊朱典史干笑了兩聲:“大人倒是愛玩笑?!?/br> “本官可不是玩笑,書童嘛,伶俐些才好。”顧綺不滿地看了安兒一眼。 安兒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是,小的知道了。” 朱典史將猜疑之色藏住,說了些吹捧之余,一行人這才浩浩蕩蕩地,往懷春樓方向去了。 被驅散的縣民,此刻不再躲藏,邊探頭探腦地瞧著,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內心甚是滿足。 本縣新任縣令長得可真好看。 本縣新任縣令特別怕老婆。 本縣新任縣令家里嬌妻美妾齊了,但都是母老虎。 本縣今后八卦作料不會少了,幸甚美哉,普縣同慶! …… 芝麻在二堂與后衙之間暗中觀察了好久,直到確認人都離開了,才跑回后衙,拍著胸口對周慶娘笑道: “太太哭得真像,和下蔡見過那些氣丈夫吃花酒的太太,一模一樣。” 她們初來乍到的,后衙之內尚沒安置丫鬟婆子,自然不怕說話沒人聽見了。 周慶娘喝了半壺茶水,方才心有余悸道: “你還笑呢,我都嚇死了,生怕演砸了反而誤事,芝麻,你覺得陳捕頭信沒信?” 芝麻偏著頭邊想邊說:“我覺得,信了吧?咱們演得挺真的?!?/br> 周慶娘略微安心,復又苦著臉道:“這以后的日子,天天都要這么演戲,成什么呀?!?/br> 芝麻心大:“挺好玩兒的,現在知道大人為什么就愛扮個男人了,這裝著不是自己的時候,看事情都不一樣了?!?/br> 周慶娘被她逗得直笑。 “可真是個孩子了,”她說著,起身道,“平姑娘呢?安頓好了嗎?我去瞧瞧她?!?/br> 說著話,人還沒邁出屋門,平七葉就過來了,兩個人在門口打了照面,略尷尬地對視片刻,旋即都笑了起來。 這一笑,便拉近了不少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