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前路迢迢
顧綺回禮道:“佟嫂子好,多謝惦念。” 佟大嫂慣覺顧綺好親近,縱然知道她是官身,也不害怕,只湊過來低聲道: “給大人道喜,小婦人就知道大人吉人天相,不但幫著周家洗了冤屈,還立了大功勞呢,我剛才瞅著,周家大郎回來了?” “是,回來了,”顧綺點點頭,謙遜道,“不過這功勞,都是黑鴉軍將士所為,在下人微言輕,擔不起這么大的功勞。” 聽見顧綺如此輕松就能說出“黑鴉軍”三個字,佟大嫂頓時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左右看看,方才擠出笑容,連連擺手道: “哎喲,大人慎言,被人聽見。” “哈?”顧綺怔了一下,沒太懂佟大嫂這一串動作的意思。 佟大嫂索性人都湊在顧綺傘下了,極小聲地道:“大人從京里來的,應該知道,這黑鴉軍可不敢多提。以前還好,咱們這兒沒他們的人,還敢議論兩句,如今他們來了,三尺之內必有一個他們的耳目。” 她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仿佛下一瞬黑鴉軍就會從天而降似的。 “大人忙別的事情不知道,自從他們來了,我家的那窩母雞,幾天都不下蛋了呢。” 顧綺如今才知道黑鴉軍在普通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再想想鴦兒的傲氣,文正的清冷…… 哪里是能耽誤母雞下蛋的人嘛。 她不覺失笑:“大嫂不必如此,我看著他們還不錯,來這些日子,也沒見擾民呀。” 佟大嫂滿臉不信任,倒是更加敬佩顧綺起來。 到底是京里來的人,都不怕黑鴉軍的。 顧綺知道這種既定印象很難轉變,便不多言,而是從包袱中摸出了個小瓶子并一張百兩的銀票來,遞給她道: “我身無長物,獨有些錢財和這兩粒丸藥,送給大嫂,以備不時之需吧。” 佟大嫂是聽過那游醫說話的人,知道她說的丸藥是什么,聽說竟要送自己,不免嚇了一跳,慌忙退后兩步,離開顧綺的傘下,連聲道: “可不敢收,這也太貴重了。” “大嫂照料周家的心思,比這個貴重多了,便拿著吧。”顧綺說著話,將東西遞給了一旁仍守著陶罐的丫頭,“替你奶奶拿著。” 丫頭懵懵懂懂地接過來,傻乎乎地看著自家奶奶。 佟大嫂更不好意思起來,見顧綺這么堅決,不好再推,千謝萬謝道:“這可怎么好意思呢,也沒做什么,勞大人又送東西又送錢的。我聽說,你要帶著周家兄妹赴任去?” “正是,定下的是兩天后便走。” “那小婦人就祝大人一路順風,官運亨通。” “承大嫂吉言。” …… 辭別了佟大嫂,顧綺撐著傘走出細巷后,忽然停步,回身仰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一側房上,穿蓑衣戴斗笠的文正。 文正剛打算下房,不意她這時候會突然抬頭,腳下打了個晃,忙調換姿勢,跳了下來。 偏今兒雨天有霜,房頂、地上都是滑的,堂堂黑鴉軍文校官沒穩住身子,愣是摔坐在了地上。 長相極好,氣質冷清,不開口便是高嶺之花的文正,第一次這么狼狽。 顧綺忍著笑,忙伸手扶人,問道:“校官沒摔壞吧?瞧瞧,大雨天的,大人怎么放著平地不走,偏偏要上房呢?” 文正騰得紅了臉,打開她的手起身。 蓑衣還算厚,他姿勢調整得又及時,所以沒摔傷,只是覺得尷尬罷了。 “你怎么發現我的?”他問。 顧綺笑道:“我五感比一般人好些。” 文正一撇嘴,一臉不信。 顧綺看著他的樣子,玩笑道:“大人以后還是腳踏實地些吧,我估計著下蔡縣的母雞都不下蛋了,是因為看見大人白天黑夜的總上房,嚇著了吧?” 文正氣笑了:“這等市井之言,你也信?” 他說著,打量了顧綺一番,怪道:“大人今天……是不高興嗎?怎么看起來有些寥落?” “有嗎?”顧綺將傘向下壓壓,傘檐擋住了文正的視線,“沒有不高興,就是看這雨,想家了。” “啊?”文正沒明白,“大人不是都忘了嗎?” “就因為忘了,才會想呀。”顧綺笑著換了話題,“此間事了,校官該回京復命了吧?” 文正看出了她不想談的意思,并不多言,而是從懷中掏出了個不大的油紙信封,遞給她:“是,今日下午便回京,過來一是和你辭行,二是把這個給你。” “什么東西?” “京里飛鴿傳書來的。”文正應聲,卻在顧綺伸手過來的時候,又縮回了手。 “大人當真要到海鹽縣去嗎?若改了主意,便不必看了。” 顧綺探手接了過來,取出里面的信看時,卻是太子謝霽的筆跡,上面寫了兩行字。 琳瑯禁足半年,罰俸一年,褫奪北面四處封地。 此事極險,義士當真決定了? 顧綺笑了,將信紙重新放回信封,遞還他,感慨道:“這位太子,挺有趣的。” “這是什么話?”文正最受不了別人不敬太子,如今分不清她這話的好壞,警惕地打量著她。 “那般高位之上,還能如此信任我這個陌生人,怎么養大的?難道這京中,從沒人覬覦他的位置?” 顧綺這話,問得未免太大膽了。 文正眼中閃過厲色,劈手奪過信,冷道:“大人真有趣,別人肯全信你,難道不好嗎?宮闈秘事,也敢向我打聽,嫌自己命長嗎?” “命不長,就是多點兒。”顧綺嘆了口氣,“不過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下蔡縣翻了個個兒,那位郡主卻這般不痛不癢地處置,不是太子——或者還有皇帝陛下——想要的結果吧?” 文正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自己過得都這么不如意了,還擔心我是否涉險,還能信任我,我說他有趣,不對嗎?”顧綺輕聲道。 她雖然對京中的那些博弈全然不知,但是穿越至今所經歷的,大約也能讓她理解一二了。 稟雷霆性格的昭明帝,對朝堂的控制許已開始衰落;而有菩薩心腸的太子,舉步維艱之余卻依舊想要實現些什么。 水滴石穿,于太子,于藏在暗處的那些人,都是如此。 世事如棋局,而她,是這世局中意外的一子。 由心,從己,下至最后一子,會是怎么樣的呢? 穿越,真有意思。 她想著,今日因雨因事的憂思已消,丹唇輕啟: “校官替本官給太子帶句話吧。” “……大人請說。” “前路迢迢,在下自會珍重,也請太子信守諾言,好生照料我那弟弟。還有,”顧綺笑道,“替我謝謝鴦大人,請了校官過來,也愿校官得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