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怒氣
黑鴉軍三個字,永遠可止小兒夜啼。 花船之上還想要叫囂或質問的聲音,被這三個字,統統塞回到了喉嚨里。 有些膽小的,竟然嚇得白眼一翻,抽搐著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縱然是那些見多識廣的紅姑娘,個個瑟瑟發抖,恨不能找個角落,將自己徹底藏起來。 黑鴉軍輕而易舉制住諸人后,其中一個身材矮小的人,輕盈地跳上了其中最大花船的桅桿之上,向天發出了信號。 而幾乎同時,城內三處地方,均有了同樣的信號升空,將夜空照得更亮了些。 隨著信號逐漸熄滅,自縣外的駐軍之地,三艘大船亮起了燈籠,向這面飛馳而來。 官兵接替了黑鴉軍諸人,押下了所有的花船,最后一艘官船之上,兩個著三品武將緋袍的男子一前一后下了船,在岸上站定。 其中一個年輕一些的,皮笑rou不笑地對著年長的那位拱手:“涂某今日見識了,鄭令長手下的這些人,果真厲害?!?/br> 鄭令長單名一個則字,今天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長得和藹,留著一把修剪整齊的花白胡子。 不過此時,他和藹的臉上蒙了層冰霜,連對涂將軍的感謝都有些敷衍: “今日之事多虧涂將軍相助,鄭某這折子上,定然會寫明。” 即使這事情,本地駐軍實則沒起什么作用,也不妨礙涂將軍頗為自豪地挺了挺腰。 太平盛世,武將立功不易的,白撿的贊美,誰嫌棄功勞少呢?況且文正尋到的時候,他也的確派了人,幫著上花船打聽消息嘛。 “涂某不敢耽誤令長做事,就在這里替令長守著吧?!?/br> 鄭令長打發了涂將軍,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倉庫前,只掃了一眼便知道發生了什么,頓時垮了臉,冷道:“就這些?” “是,小的們也正奇怪呢?!睘槭椎娜藨?。 鄭則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偏這時,城中的黑鴉軍也趕來會合,其中一人拱手道:“令長,卑職們到得晚了,金二老爺已經懸梁了,現場還留下了這個?!?/br> 是一份認罪的陳情書,只說自己久為京中貴人倒賣官糧與私鹽,如今事發,愿自己一死,換家人平安。 認罪文書,懸梁自盡,多么直接的……殺人滅口,掩蓋真相。 鄭令長臉色更陰沉。 雖然他沒寫明京中貴人是誰,但是想到近日京中東廠暗中所為,便不難聯想。 太子南疆落難,卻引發了陛下對太子的新一輪不滿,以及對東廠的斥責,限期破案。 這事情,不知怎的,就查到了琳瑯郡主。 太后自然護著郡主,縱然是有雷霆手段的昭明帝,面對絕食的太后,也無能為力。 就在這焦灼之際,文正卻在下蔡,扯出了郡主的這樁買賣。 莫名的功勞,落在了江南衛頭上。 鄭令長一想起這中間種種彎繞,便覺得掉頭發,掃了一眼周圍,忽得皺起了眉頭:“文正呢?” 在場的二十多個黑鴉軍都怔住了,旋即恍然。 哦,先斬后奏,得罪上司,躲了。 是文正能干出的事情。 鄭令長氣得胡子都抖了抖,罵了聲娘后,抬步便走。 “大人去哪兒?” “如月、蓬萊同我去,你們把文正說的流華找出來,好好看守。”鄭令長只沒好氣地吩咐著。 “是?!?/br> …… 顧綺能聽見有露水,自周家屋檐上滴落的聲音。 還有人氣急敗壞的腳步聲。 “尋你的來了?!彼p聲對從后窗翻進來的文正道,聲音顯得疲憊而悠遠,“看來那人很生氣呀?” “什么?”文正沒聽懂,見她有些瑟縮,似乎是很冷的樣子,便順手拿起了一旁的斗篷,為她披上。 而鄭令長踹門而入的剎那,恰好就看見這一幕。 顧綺蒼白的臉上,因著有人破門而入,閃過了難以掩飾的驚慌,張張嘴,差點兒驚叫出來。 “令長大人!”文正看清來人是誰,立刻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見禮。 清冷且疏離,孤高且安靜,使得鄭令長對這個也算是自小看大的屬下,總有種“他是正經人”的錯覺。 屁的正經人! 裝病違了歸所的時間,實則卻背著他在下蔡縣搞三搞四,拿了證據后,竟然先送密折入京,才派了只鴿子至杭州,讓他手下的人轉告他此事。 不是稟明他拿主意,而是轉告他“我要做這個事情?!薄?/br> 到了今天這毫無難度的收網之時,他倒是不上前了,而是自己躲在這兒,照料個…… 呃…… 鄭令長打量了顧綺一下,頗為疑惑。 他行伍多年,自認目光極準,等閑人別想在他面前喬裝。 可這位林大人長得固然極好,但真的不是個女子嗎? 不過,進科考是要驗明正身的,從鄉試到殿試,層層檢查,總不至于有錯吧? 男生女相至此,怪道琳瑯郡主為了他,皇家體面都不要了呢。 他情知期間,必有這位林大人的手筆。 她在京中害林昭至斯,林昭在下蔡揭開她的秘密,這算不算因果? 想到這些,鄭令長再次憤然看向文正。 他之下,還有十二個令長,他一個校官敢如此做,就是打算踢開所有人,自己上天! 倒是顧綺,聽見文正這般稱呼,臉上的懼色消退,顫巍巍地想要站起身見禮,卻像是目眩似的,晃悠了兩下,扶著桌子才能站穩。 “林大人當心?!蔽恼m時地扶了一下,提醒道,“這是我們江南衛一所的令長,鄭則,鄭令長?!?/br> “是,”顧綺支撐著自己文弱書生的身體站穩,對著鄭令長施禮道,“下官海鹽縣縣令林昭,見過令長大人,方才下官被嚇壞了,失禮之處,還請大人見諒?!?/br> 鄭令長對著個文官,自然不會怒目相對,略微放松了表情,點頭算是還禮:“林大人不必多禮,倒是這里……” 他說著,環視了這滿滿都是打斗痕跡,還有些微血腥氣的屋子。 “那些賊子,要來殺林大人?” 顧綺幽幽嘆了口氣,語氣悲涼:“下官不平的,本是我那未過門娘子的兄長,竟然被人栽贓,一時意氣便想著要討公道,豈料竟翻出了這樣大的案子,若不是文校官仗義出手,下官怕是難見天日,真個要死在這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