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始知
顧綺并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靜聽那人確往淮水去了,才快走幾步,跟著文正到了處僻靜的巷子,問道: “文校官從哪兒來?” “花船上,探到了點兒消息。”文正說著,將一片薄薄的紙自懷中取出,“一個紅姑娘謄寫的,要看嗎?” 顧綺搖搖頭,如今事情順利,她自然不需要知道更多的關節,免得將來生出麻煩。 尤其是拋尸人出現之后。 文正將那張紙收了起來,看向她的神色很是古怪,低聲道:“剛才那人,你認識?” 顧綺揚起了眉毛:“校官為什么這么問?認識?” 文正的薄唇抿成一條線,不答。 “他在那間倉庫里出現過,和金家似有交情,今天怕是來探我的底吧。” 文正因她這話,表情變得不可思議的糾結。 “你在哪兒見過他?” “倉庫。” 文正臉上的血色rou眼可見的褪去,蒼白得讓他清冷的氣質更突出,也不說話,轉身便要走。 顧綺立刻抬手扯住他的袖子:“還請文校官如實告訴,他到底是什么人?” 文正迅速掙脫開她的手,冷聲道:“姑娘管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便是真的林昭,也扛不起這么多秘密。” 他說罷,從腰間解下彎刀匕首遞給了顧綺:“還是保住自己的命罷,天大地大,干點兒什么不好呢?” 顧綺沒有接匕首,而是極認真道:“文大人總要同我說了實話,我才能自保。” 文正彎腰將匕首放在她腳邊,要走時,卻聽見顧綺在身后道: “鴦大人讓你來此幫我,校官卻這般替我做主,沒趣了吧?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文正聽她提起了鴦兒,終于停步回頭。 顧綺站在那兒,如常平靜,毫無慌張之意,就連眼中的神采都與往常一樣。 他知道她不是隨口說說的。 好半天,他才反問道:“可若那人背后,涉及鴦令長呢?” 顧綺不由一呆。 文正抬了下唇角,沒有笑意。 “所以你瞧,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好的。”他的聲音平淡中,帶著難言的郁郁。 同袍之情,青梅之思,長大了,心也大了。 若真相如他所料,那個曾經咬破了唇都不肯哭的小丫頭,又該如何呢? 文正的心一瞬的柔軟之后,又是說不清的冷硬,顧綺卻在此時,緩緩開口了: “不可能,這人不會和她有關。” 文正的思緒被她打斷,甚是意外地打量著她,反問:“你認識她很久了?” “六涼縣認識的。” “那你如此信她?” “眼見之實,為什么不信?”顧綺覺得他問得古怪。 文正看著顧綺的神色,忽覺得這話以前好像聽過。 …… 在他還小的時候,父母雙亡,在族伯的香料鋪子中討生活,非打即罵的。 一次,他被冤枉偷錢,族伯將他從店里打到店外,幾乎要打死他了。 那時候,一個常獨坐在個對面茶肆里的小男孩兒站了出來,將自己外披的斗篷摘下來,裹在了他的身上,攔在他與行兇人的中間。 “他沒不會偷錢。”小男孩兒說話還帶著點兒奶氣,但很堅決,“前些日有個人多給了五錢銀子,他都追上去還了。這樣的人,不會偷錢。” “你沒看見他偷錢,又沒搜到臟證,可我親眼瞧見他還錢的事情,自然信他。” 小男孩兒溫和敦厚的語氣,并沒有打消那些人的戾氣,倒是忽然間沖出來的一群人,嚇得族伯等人通通跪倒,嚇得他忘記了怕。 只小男孩兒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對那留著絡腮胡的男人:“原來你們一直跟著我呀?” 那是文正第一次見識黑鴉軍,也是第一次看見太子謝霽。 他跟著那個絡腮胡的男人,跟了兩個月,終入黑鴉軍,得識鴦兒。 再過兩年,稍微長大了些的太子再次看見他,笑著說了句:“你長高了。” 而后,順手送了他一把刀。 刀身一點兒都不華貴,但卻是精鋼打造,好用得很。 他入黑鴉軍這些年,換過不少兵器,唯獨這把刀,從不離身。 太子給了萍水相逢的自己,生命中第一份信任,為了這份信任,斷頭舍命,在所不惜。 而今天,一個膽子比天大,攪亂了水面平靜的丫頭,說出了與太子當年同樣的話。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太子與鴦兒,會在意這么個來路不明的人。 想著,他終于開口道:“那個人叫穆戩……如今在鎮南侯府。” 顧綺不想會是這么個答案。 鎮南侯府?就是太子那個未婚妻的人家? “是鎮南侯的心腹?” 文正搖搖頭:“不,他曾是黑鴉軍的人。” 顧綺不再不說話了,只等著他后面的話。 文正頓了一下,方繼續道:“鴦令長有個jiejie,名叫鴛兒,如今與一隊黑鴉軍同調入羽林衛,在鎮南侯府保護上官大小姐,這個穆戩正是鴛大人的副將。只是……文某不信這事情會與鎮南侯府有關,茲事體大,總要查清楚。” 顧綺終于明白了他那句“事涉鴦兒”是何意了。 下蔡縣的事情、林昭的事情鬧到如今,卷進了一個郡主、一個手握兵權的一方侯爺、皇帝的兩支親信軍隊。 一旦翻出來,雷霆震怒,鴦兒定然會被殃及。 但對于她而言,這個人,是她解開原主秘密唯一的鑰匙。 “是,我知道了,多謝文校官,”顧綺垂下眼,長睫掩住了目光,俯身撿起了匕首,拱手道,“校官只管放心去查吧,在下定然不會礙事。” 文正點點頭:“我知道,只是穆戩既然會來試探你,定然是在懷疑什么,你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別硬來,跑就是了。” 顧綺點頭:“嗯,校官放心吧,他不過當我是個書生罷了。” 文正糾結得笑了,仿佛聽到了傻話。 “姑娘知道我是如何發現你是個女子的嗎?拎你起來的那一刻。而穆戩的話,只需要看一眼,怕就已經開始懷疑了。” 顧綺沒懂,難道傻愣地看他。 “昔年在京城,大大小小的勾欄瓦舍,各色紅姑娘身上,都有他送的纏頭。” 雖是提醒,但當著個小丫頭說這話,文正還是頗為不好意思地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