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騙子
顧綺怒氣沖沖卻又腳步緩慢地出了縣衙,耳中依舊聽著縣衙之中的動靜。 沒過多久,就聽見了周四姑的尖叫聲從近而遠。 “水鬼!水鬼!水鬼來索命了——” 不過只一嗓子,就被人堵住了嘴。 顧綺表情不變,只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大街,自走進衙門那時候就如芒在背的被偷窺感,隨著周四姑那聲尖叫,忽得消失。 行人、商賈,往來穿梭,偶爾有人向這面便,慌忙又避開了眼神,臉上的八卦之色卻不能消退。 自己想對了。 她這方恢復了往常的步速,卻沒有回周家,而是先去了四通票號。 票號之中,剛剛送走張掌柜的張桐一扭頭,忽見顧綺穿過人群往這面走,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些許同情之色,忙過去拱手道: “原來是林大人,昨日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莫怪莫怪。” “我不怪你,”顧綺笑道,“只是有個事情要問,你家掌柜的是不是出城了?” 呃……張桐一時沒說話,既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也不知她問這個做什么。 顧綺卻已經湊近了他的耳邊。 “還請小兄弟替我攔住你家掌柜,就說請他看在我與你主家的淵源份兒上,務必等我這一夜。”顧綺的聲音壓得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 “這……”張桐更摸不著頭腦了。 顧綺已經退開站好,恭敬一揖:“勞煩小兄弟了。” 張桐看著她那笑顏如花的模樣。 這位林大人長得真好看。 而且還很可憐。 罷了,去就去,大不了被罵一頓,指不定真有要事呢? “好,我這就去。” “多謝小兄弟,”顧綺舒了口氣,卻又道,“還有一樁小事,我想要一樣東西,估計貴號會有。” “大人請說。” …… 周慶娘悠悠轉醒的時候,腦海中有那么一瞬間的空白,仿佛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昏迷之前的事情,就在這瞬間一股腦涌上腦海,沖得她五臟俱裂般的疼痛,忍不住抓著胸口,發出了一聲嘶啞的低吟。 守在床邊的佟大娘見了,慌忙道:“皇天菩薩,可算是醒了。” 周慶娘揉搓著胸前的衣服,仿佛那是壓在自己身上的巨石般,好容易才急切問道:“佟嫂子,他呢?” 佟大嫂立刻來了精神,用夸張的語氣道:“你是說林探花呀?人家如今還是縣令老爺了呢,剛才將你那四姑和金家少爺當土匪打了一頓,如今送到衙門去了。周娘子呀,我看他不像是傳的那樣,別是……這期間,有什么誤會吧?” 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不但她知道是誤會,便是彼時本就重病的父親,亦知道那是有人相害。 她沒有去京城,是因為她要留著他托自己保管的東西。 她在等,等他回來,等他同自己解釋,等他告訴她:“諸事已定,慶娘,我們可以完婚了。” 但今次救了自己的人……根本不是林昭呀! 她曾與林昭朝夕相處兩年之久,雖然是發乎情止乎禮,但耳鬢廝磨的,她怎會認錯情郎?。 到底發生了什么? 林昭呢? 周慶娘掙扎著起身,這才覺得有東西落在了被褥上,低頭一看,竟然是自己曾送給林昭的荷包。 耳邊“嗡”得一聲巨響,震得她頓覺天暈地旋,人向后仰倒,差點兒撞在床柱之上。 “哎喲,周娘子這是怎么了?”佟大嫂慌忙扶了她一把,正要安慰兩句,卻被周慶娘反過來抓住了手,急切道: “他呢?他呢?林昭呢?好嫂子,你幫我尋他回來,你幫我尋他回來!” 佟大嫂被她忽然的癲狂樣子嚇到了,忙不住口安慰道:“好好好,我去尋他,周娘子你別這樣,他真的就是去衙門了,等下就回來……” 話音未落,就聽見“吱呀”一聲,房門自外被打開,去而復返的青衣人邁進屋中。 卻沒有走到床榻之前,而是站在門前,沉默地看向周慶娘。 方才因進屋那身影而起的瞬間慶幸,因為看清那人的臉,化為烏有。 真的不是他。 “哎喲,林探花,你可算是回來了,你瞧瞧這……”佟大嫂忙說,卻發現周慶娘卻不再掙扎了,整個人仿佛被抽離了三魂七魄般,癱坐在床上。 顧綺避開了她絕望的目光,對佟大嫂道:“多謝大嫂幫忙照料了。” 佟大嫂極有眼色,忙起身笑道:“哎喲,那我先回去了,林大人可要同周娘子說清楚呢。” 說罷,她頂著一張仍想看戲的臉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關好房門與院門后,卻立在院門口,耳朵直豎著,久久不肯離開。 而屋內,兩個人相望默言。 許久,周慶娘方才開口問她:“……信君呢?” 顧綺不太敢看她的眼睛,對著周慶娘道:“林大人讓我來告訴我……他對不起你。” 一句話,便是定局了。 定親七年,相伴兩年,等了四年,于苦痛中堅持了一年,竟然就是他們相伴的一生了。 他輸了,她卻都不知道,他到底輸給了誰。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他不來告訴我,為什么要別人來告訴我,你為什么不自己來和我說。為什么!”周慶娘用力捏著那個定情的荷包,喃喃自語許久之后,忽然發出了一聲痛徹心扉的凄涼叫聲。 而后,嚎啕大哭。 “你騙了我,你騙了我!林昭,你怎么能騙我!搭上了我們一家的命,你卻騙我!”她一邊哭一邊喊,至最后,喉嚨已經嘶啞,最終再出不來聲音。 她始終捏著那個荷包,最終將頭埋在了被子里,將那些不甘心的哭泣、悲傷、哀悼,統統埋了起來。 你說過會回來的。 你說師恩不能忘,而恩師與晏懷是至交。 所以縱然從沒見過晏懷,也要替他查清真相,洗刷他的污名,以報師恩。 可是不過一年的時間,你的名聲,你的性命,也都沒了。 值得嗎? 那……我呢? 她哭了許久,自午后哭到傍晚,哭到華燈初上,才將眼中的淚哭盡了。 “信君,我呢?我該怎么辦?”她微微側過頭,看向坐在床邊默默陪著她,身影與林昭逐漸重合的顧綺。 林昭,你這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