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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緊張,小朋友,坐。”老先生拍拍身邊的仿古圓凳。“瑾瑜最近怎么樣?” “恢復的……還不錯?”姜瀾生看向唐納,對方沒什么反應。“無論哪方面。”他又補充半句。 何先生若有所思,把茶杯推到他面前給他倒茶,姜瀾生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不過老先生還是堅持給他倒完,他只能敲敲桌面以示謝謝。 “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一直到今天為止,瑾瑜依舊不清楚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姜瀾生皺眉。 “你以為我是因為保護病人的隱私而并沒有告訴你他病情的嗎?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像瑾瑜那種對外盡善盡美的性格,一旦我要是把確診的結果告訴他,他肯定會自己去查,然后爭取下次不在外人面前顯露出與病情相關的特征。小唐當年第一次帶瑾瑜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孩子在我面前不會有任何問題,反而是我的出現會讓他的病情加劇,所以我的做法是給他開了一些藥,讓他在發作的時候吃,而并沒有給他的病情定性。你能感覺得到吧,瑾瑜的情感障礙屬于精神分裂的范疇,卻又并不包含精神分裂癥的其他癥狀,對他而言最大的困擾其實是他的抑郁情緒。臨床上精神分裂與抑郁共存的情況并不常見,我相信你也一定分析過他的病情成因,你心里應該比我更有數。” 這倒是真的,他確實根據手頭為數不多的信息推測過喬瑾瑜的過去。只是他總覺得無論再怎么對過去追根究底,也不如用自己的方法陪伴現在的喬瑾瑜。兩個人畢竟是現在這樣的關系,喬瑾瑜的身體和心里狀態都在不停地好轉,他不打算做多余的事情。 姜瀾生點點頭,沒說話,何先生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對他微微一笑道:“有幾年了呢?其實小唐把他帶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轉為慢性,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時好時壞?” 姜瀾生:“好的時候多。他不怎么瞞我,在一起之后大部分時間都是好的,只是很偶然的時候會發作。” “嗯。”何先生點頭。“我始終堅信一個理論,那就是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無論是什么病,你的身體都會本能地尋找一個平衡,然后逐漸趨于舒服的狀態,精神類疾病也是,你的精神雖然沒有免疫系統,但是大腦也在本能地和抑郁情緒尋找共存的方式,如果你用合適的方式去引導,在他信任你的時候,你就可以通過外力,用你自己進行干涉,就能化解抑郁情緒,你說對不對?” 確實,喬瑾瑜發病的頻率按照教科書的標準來說其實相當低,甚至算不上抑郁癥的評判標準,就像何先生說的那樣,已經轉為慢性,而且很多次他在發現喬瑾瑜情緒不對的時候都會幫對方找點事情做,比如健身,轉移注意力,等連姜瀾生都忘掉這件事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喬瑾瑜順利化解抑郁情緒。倒是情感淡漠的問題比較難辦,雖然不太夠得上精神分裂的指標,但毫無疑問,以喬瑾瑜那種幾乎對任何事情都沒有任何情緒的狀態是病態的。 姜瀾生點頭,道:“我能在注意到的時候幫助他化解情緒,不過有些時候等我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處于那個抑郁的狀態里,我也不知道他是因為遇到什么才發病。” “你要知道,人是由基因調控的生物。”何先生接話道:“像我們最常見也是最明顯的,產后抑郁,產婦的激素分泌是不穩定的,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往往只與她的激素分泌有關,有一部分抑郁癥患者是先激素分泌紊亂,讓他感受到抑郁情緒出現,然后才是抑郁癥發作。你喝一口茶水,覺得有點苦,皺皺眉過去了,換個抑郁癥患者過來,他喝口茶水,因為激素分泌和常人不同,他也許這個時候正感覺到低落,他嘗到苦味會覺得他原本就是灰色的世界額外增添一層更加晦暗的顏色。” “我們不知道每個患者都是什么樣子,因為你沒辦法對他百分之百的了解,但是你知道喬瑾瑜的真實樣子,所以對于緩解他的情緒你越發得心應手,但是不能每遇到一個患者,你就去跟人家談戀愛,是不是?”何先生笑著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重要的不是談戀愛的部分,而是信任,信任才是兩個靈魂能夠碰撞的基石。” 姜瀾生惡補心理學考研資料剛一個月,何先生卻完全拋棄書本上的理論知識,和他天馬行空的閑聊。他以前以為心理醫生就是穿著白大衣坐在診室里流水線作業,患者一個進一個出,和其他門診沒什么不同,最多是把診療方式從給藥換成話療,賺賺時薪,何先生卻推翻了他所有的妄想,他身邊坐著的這位和心理醫生似乎沒什么太大關系,只是個睿智的老人,腦子里藏著小半個圖書館,和對方聊天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是塊干巴巴的海綿,從對方身上如饑似渴般的吸收名為知識的水分。 “是個挺好的孩子,明天就過來吧,我很歡迎。” 臨走的時候何先生這樣說,看著他的眼神很慈祥,讓他莫名有種被爺爺當寵愛孫兒看的感覺,哪怕他和他的親爺爺素未謀面。 “那,我們先走了何先生。”唐納摟著他的背把他往門外帶。“姜瀾生就麻煩您多照顧照顧。” “何先生人真好啊。”出去后姜瀾生不由得贊嘆。“謝了鴨總,我有種預感,我這輩子都不會后悔遇到何先生這樣的人。” 唐納看了他一會兒,露出個漫不經心的笑,道:“我有一半看人的本事都是在何先生這里學的。這里是納德心理,不是什么人都能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