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一口灌下，卻被皇帝的手攔住，蒼老而疲憊的眼神中升起一種莫名的神色，這只手又從酒杯上挪開，輕撫著楊深的頭發(fā)，一如幼年時，父子之間常做之事。

    忽然，皇帝顫抖的手打翻酒杯，“你真的還要再戰(zhàn)？”

    “兒臣愿為大秦流干最后一滴血！”楊深斬釘截鐵道。

    “哈哈哈……”皇帝仰天大笑起來，“朕這一生最大的榮耀便是生出你這么一個兒子！”

    “父皇？”

    “你若要戰(zhàn)，便待朕去拜祭武皇帝！”

    這個時候拜祭武皇帝？

    楊深莫名所以，唐軍重兵在臨晉集結(jié)，隨時要攻入大興。

    但皇帝的話不能不聽，“兒臣領(lǐng)命。”

    番外6 新生

    武帝陵寢在馮翊郡西北的黃陵，與黃帝陵相鄰。

    臨晉被唐軍攻陷后，切斷了關(guān)中與馮翊郡的聯(lián)系。

    楊深不可能跑去重兵集結(jié)的馮翊郡去大張旗鼓的祭祖，所以只能拜祭太廟。

    幽深的太廟中，依次羅列著大秦歷代皇帝，以及名臣名將，一個個輝煌的名字，但大秦衰落后，連武帝靈位前的供奉都少了很多，讓楊深心中極其難受。

    大秦其實一百年前便病入膏肓，支撐了這么多年，將最后一點人心也耗盡了。

    盡管關(guān)中地區(qū)的百姓還支持大秦，但關(guān)東、江東早就離心離德。

    三百多年的輸血關(guān)中，讓整個關(guān)東百姓怨聲載道。

    特別是他的曾祖靈帝在位期間，寵信佛門，曾花億萬巨資在大興建造慈恩寺，奇花異石，亭臺樓閣，極盡精巧之能事。

    后又重修洛陽白馬寺，與大秦同等規(guī)模。

    有度牒的僧人一度高達三百萬之巨，若是算上信徒，則至少一千萬……

    整個大秦的人口也才九千萬，相當于九個人中就有一個人信佛。

    令人諷刺的是，靈帝日夜在慈恩寺中為大秦的江山社稷祈福，卻并沒有換來佛祖?zhèn)兊拇缺?/br>
    反而因為奉佛，耗盡了關(guān)東、江東百姓最后的一絲信任，揭竿而起者不計其數(shù)，原本就尾大不掉的士族豪強渾水摸魚，大秦帝國在關(guān)東的人心終于喪盡了。

    連渤海國、金蘭國都乘機起兵，以討平叛亂為由，一個攻占遼東，一個攻取交州，讓大秦更加風雨飄搖。

    而錦衣衛(wèi)從關(guān)東傳回的消息顯示，靠靈帝興起的佛門，并沒有支持大秦，反而扶持關(guān)東各大反叛勢力，甚至直接以僧兵協(xié)助。

    盡管漢中蜀中南中名義上還聽朝廷的詔令，但實際上，從二十年前起，輸送大興的錢糧賦稅便斷了，很多刺史、太守早已世襲罔替。

    楊深拜在武帝的靈位前，左邊是杜預，右邊是衛(wèi)瓘，還有魯芝、張?zhí)亍⑽镍劇⒚商嵉鹊纫幌盗械拈_國文武。

    “子孫不孝，致使江山淪落至此。”

    楊深與楊堅一前一后跪在地上，韋孝寬領(lǐng)著親兵在門外守衛(wèi)。

    咚咚咚……

    青石地板被磕破了兩塊。

    頭上的疼痛無法減輕他們心中的巨大歉疚。

    昏黃的燈火下，楊深忽然看到武帝靈位前有兩道黃絹。

    起初還以為是皇帝的詔令，但打開后卻發(fā)現(xiàn)黃絹上全是歲月的痕跡。

    “武帝遺詔？”楊堅驚訝的讀出上面的四個字。

    這東西出現(xiàn)在此肯定不是巧合，而是皇帝故意放在此地的。

    楊深雙手顫抖的打開，關(guān)于武帝的傳說有很多，當年昭帝和王猛這一對君臣的兩稅法、募兵制據(jù)說都是武帝遺留下來的。

    “自古未有不滅之國也，大秦自不例外，若禍患起于華夏，事可為則為，不可為則順其自然，讓百姓少流些血，為華夏多保留幾分元氣，若禍患起于異族，則我楊氏子孫當血染沙場，為華夏拋頭顱灑熱血，絕不可妥協(xié)……”

    楊深讀著讀著，潸然淚下，心中的罪責和歉意減輕了許多。

    “原來武帝早有預見。”楊堅聲音也輕松了許多。

    話雖如此，楊深心中罪責和歉意雖然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

    曾經(jīng)萬國來朝，輝煌無比的大秦，就這么完了？

    身為楊氏子孫自然不甘心。

    第一份黃絹并無多少有用的東西，只是在勸楊家皇帝不要負隅頑抗，事不可為，直接投降，效仿當年東漢的山陽公和曹魏的陳留王，新朝怎么著也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

    唐國李家，原本就是大秦的臣子，在襄帝晚年時以軍功崛起于太原，一百多年來，為大秦鎮(zhèn)守邊地，抵御住突厥人潮水一般的攻擊，因而也練出一支冠絕天下的步騎，李家的名臣名將層出不窮。

    如果大秦還有救，李家也許還會繼續(xù)為大秦戍邊，但自從開元盛世之后，大秦一日不如一日，終于人心盡失。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靈帝在位時，又昏招跌出，想要借李家的手，壓制關(guān)東群雄。

    只是沒想到，李家在得到靈帝的扶持后，如虎添翼，在關(guān)東大殺四方，歷經(jīng)三代，逐漸吞并河北，將渤海國趕回舊地……

    得到河北之地后，李家依舊對朝廷畢恭畢敬，指哪打哪，異常恭順，直到大秦徹底失去人心之后，才出兵度過黃河，席卷中原、江東、荊襄……

    最后才將矛頭對向關(guān)中。

    出兵的理由也只是清君側(cè)，匡扶大秦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