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良久之后,身邊少年輕聲道:“先生,起風了,還請回屋歇息?!?/br> “方才是何人?”羊祜現在看誰都像是楊崢派來的說客,彈琴之人如此,這個少年也是。 “回先生,北園住著的是嵇中散。” “嵇叔夜?”羊祜瞳孔放大。 嵇康在名士圈中可不是凡人。 與阮籍等人共倡玄學新風,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是天下名士的精神領袖,還是魏武的女婿,家世顯赫,卻拒不受司馬家的征辟。 “正是嵇先生?!?/br> “楊君侯強擄嵇叔夜,與當年董卓強征蔡公一般無二!”羊祜冷嘲熱諷了一句。 他嘴中的蔡公乃是漢末名士蔡邕,是他外祖。 少年卻忽然停下腳步,望著羊祜,“先生受君侯活命之恩,背后論人是非,非君子之道?!?/br> 羊祜心中一奇,越發覺得這少年不同尋常,“哦?我非君子,楊君侯便是君子了?” “君侯當然不是君子?!鄙倌暄壑猩鸪缒降纳癫?,“君侯是當世英雄?!?/br> 羊祜默然不語,這句話根本無從反駁,忽然驚覺,安排嵇康彈琴,紓解他心中悶氣的,很可能就是這個少年。 “帶我出去走走。” “先生這邊請?!鄙倌赀€是畢恭畢敬。 一出小院,便有兩名護衛跟在后面。 老遠就有一股腥膻之氣,膀大腰圓,滿臉絡腮胡子,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兇煞之氣。 一看就是百戰老兵。 除了這二人,羊祜斜眼望去,前后左右不遠不近,有十幾人穿著常衣若緊若離。 不過羊祜覺察出這些人似乎并不全是為了保護他,他們的眼神若有若無的系在少年身上。 如此一來,這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羊祜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如今的姑臧的早已不是幾年前那個凋零的姑臧。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行人如織,人如流水車如龍。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數萬人家。 西域胡商、高原羌販、漠北鮮卑、天竺僧人等等,諸色人物并行于市。 互相之間以漢言討價還價。 升斗小民引車賣漿,沿街叫賣。 吵吵嚷嚷,但也熱熱鬧鬧。 即便是洛陽也不會有眼前這般盛景。 洛陽只會涇渭分明,士族與百姓仿佛兩個世界,老死不相往來。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升斗小民臉上的自信與生機,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一個國家的強盛能輕易從百姓臉上窺見一絲端倪。 幾十年前的涼州是什么景象? 幾乎要被廢棄,馬超大亂后,又有麴演之亂,羌胡之亂,十年前還有治無戴之亂,整個涼州幾乎一片廢墟。 短短十年,涼州就從廢墟上重生了。 這如何不令羊祜震撼? 偶爾有兜鍪上扯著高高白羽的騎兵,舉著旌旗從南向北緩緩走過,百姓自行避讓。 兩個年輕書生退到羊祜面前,一轉臉卻讓羊祜呆住了。 一個是深眉高鼻的胡人,一個是皮膚淡紅的羌人…… 兩人彬彬有禮的向羊祜拱手,神態和動作已經與漢人無異。 “先生覺得我涼州如何?”少年臉上帶著一絲驕傲。 “蠻荒腥膻之地,能有如此狡猾,楊君侯于華夏有功矣!”羊祜輕嘆一聲,一想到中原,司馬昭為了西征,田賦征收到官九民一,羊祜就不禁為中原百姓捏了一把汗。 此番大敗,司馬昭對士族的掌控力越來越弱,以后只會盤剝更甚。 “子曰:有教無類。涼州子弟,只要心向華夏,便可入青營讀書?!?/br> “何為青營?”羊祜不解的問道。 “君侯創立的學堂,收容流散孩童,陣亡將士子弟,悉心培養,考試入仕,從軍從政,各憑所長?!?/br> 《東觀漢記·吳良傳》:蕭何舉韓信,設壇即拜,不復考試。 考試二字古已有之。 “原來如此?!毖蜢锖鋈恢罏楹侮P東士族為何如此憎惡涼州了。 這完全跟九品中正制背道而馳,是在侵蝕士族們的做官的權力。 “敢問郎君尊姓?”羊祜拱手道。 少年連連避讓,不敢當、不敢當,“學生楊三郎?!?/br> 楊三郎,就是楊崢的第三子了? 羊祜看著豐神俊朗的少年,楊家有子若此,看來是天命眷顧。 對比洛陽食五石散的貴胄子弟,相差不啻云泥。 第五百四十七章 王者 羊祜并不點破少年的身份,又走了一陣,越看心中越是驚嘆。 涼州海納百川的氣象,實在令人心折,心中對羌胡異族的排斥也淡了許多。 如果站在另一個角度,羌胡也為涼州注入了新的活力與旺盛生機。 與之相比,洛陽就顯得死氣沉沉了。 高平陵之變后,洛陽便籠罩著一層陰云。 司馬師、司馬昭以傾國之眾征討淮南,百姓從此困窘。 “君侯回來了,君侯回來了!” 街市上,一人高呼。 仿佛一顆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瞬間沸騰起來。 整條街都在呼喊:“君侯回來了!” 家家戶戶大門打開,百姓奪門而出,長街瞬間變得無比擁擠,人群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