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有淮南水軍,依潁水立營,彼若攻我,水陸相依,仲達必敗?!蓖趿枰彩侵耍斎灰苍诜纻渲抉R懿。 但人老了,耳朵也軟了,沉迷在司馬懿與洛陽諸士族的吹捧中不可自拔。 很多人上了年紀之后會性情大變。 由果決變得遲疑,由明慧變得昏聵。 “司馬懿用兵多詭詐,豈會正面強攻?當初曹爽就是輕信了司馬懿,放下兵權,三族夷滅,父親不可糊涂!” “為父豈會如曹爽一般?我兒大可放心,今與仲達對峙,亦是為我王家謀個長遠?!蓖趿铇O有自信。 父子二人正在交談之時,斥候卻忽然從南面急奔而來,剛一下馬,就撲進中軍大營。 “太尉,大事不好,揚州刺史諸葛誕合肥興兵,攻打壽春!” “什么!”王飛虎睚眥俱裂,“早知這賊子包藏禍心!” 王凌卻一屁股癱坐在軟塌上。 再無剛才的自信。 壽春是其大后方,諸軍糧草皆由其供應。 而王凌在起兵之初,也一再邀請諸葛誕。 孰料諸葛誕既不應承,也不拒絕。 王家與諸葛家本來就是姻親,諸葛誕還是大將軍曹爽的故舊,夏侯玄的摯友,就算不一起舉兵,至少也不會背后捅刀子。 士族有士族的一套規則。 無論這場大戰勝負如何,諸葛誕都是勝利者,完全沒必要親自下場。 王凌臉上滲出冷汗。 他太相信士族的規則了,卻不知司馬懿正是規則的破壞者。 壽春有四子王明山駐守,只是孤城一座,能守多長時間? 只要壽春被圍的消息傳來,王凌軍便會立刻崩潰。 有司馬懿盯著,他想回防都不可能了。 南軍一動,北軍趁勢掩殺…… “大膽賊子,謊報軍情,當斬!”王飛梟拔刀在手,揮刀斬下。 斥候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人頭就帶著驚疑的表情落地。 王飛梟須發皆張,提著人頭看了老父一眼,大步走出帳外,“司馬老賊父子挾持天子,禍害國家,愿赴國難者,當隨吾共擊之!” 秋風忽然有些寒涼。 而王飛梟的呼喊聲中透著莫名的悲愴。 絕大部分士卒依舊懶散。 但王氏父子鎮守淮南十余年,忠志之士還是有的。 四五百人聚集在王飛梟身邊。 “誅殺國賊之時,便是與爾等同享富貴之日!”王飛梟不得不許諾。 又有百余人加入。 而其他的人目光都躲躲閃閃。 莫大的悲哀在胸中涌起,王家就這么敗了…… 王飛梟跨上戰馬,向北舉起了長槊,“大丈夫豈可坐以待斃乎!” 最后一句話是說給中軍大帳里的人聽的。 王凌一直呆呆的坐著。 漢魏以來,司馬家其實一直是二流士族。 他王家才是頂級門閥。 帳外喊殺聲大震,馬蹄聲、高呼聲、撞擊聲漸次傳來。 但也只是維持了短短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后,所有的聲音都停息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賈充帶著王飛梟的尸體來到王凌面前,一臉悲痛,“伯父節哀,太傅將奏請天子,赦免兄長,追謚為壯侯!” 曹魏被追封為壯侯的先后有張郃、徐晃、曹休、許褚、文聘、龐德。 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將。 王凌久久不語。 賈充緩緩道:“司馬公還在等伯父回音?!?/br> 王凌長長嘆息一聲,拿起筆和簡,言辭卑下的寫下一封請罪信。 賈充眼神落在最后幾句上,“……知此梟夷之罪也。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堂堂一國之太尉,居然卑躬屈膝的向司馬懿請求饒命。 此刻的賈充心中充滿了對王凌的鄙視,對司馬懿更加敬畏起來。 王凌寫完信后,又令掾屬王彧送還楊州都督的印綬和假節鉞的儀仗。 自縛遷往北軍大營,司馬懿當著南北兩軍的面親解其縛,交還印綬和儀仗。 被王飛梟的壯烈赴死鼓起的士氣,又化為無形。 緩緩放下武器,走出南營,被北軍控制。 司馬懿當即赦免淮南將士之罪,令青壯各歸其家。 潁水之上,感恩戴德的歡呼聲響徹云霄。 絕大多數人被赦免,唯獨王凌沒有。 淮南軍歸降之后,王凌連司馬懿的面都見不到了。 王凌忐忑不能自安,屢次求見,都被拒之門外,只得在大帳之外高呼:“公只需以折簡召我,我何敢不至邪?何必引軍來乎!” 司馬懿在帳中大笑:“君非折簡之客也!” 王凌如墜冰窟,前兩日司馬懿還口口聲聲共同輔政,匡扶大魏,轉眼就背信棄義。 “公負我!”王凌的喊聲忽然變得無比凄慘。 良久,司馬懿的聲音悠悠傳來,“我寧負君,不負國家!” 此時此刻,他忽然感同身受曹爽的絕望。 第二日,王凌便被六百步騎護送前往洛陽。 最后的一刀沒有斬下,人依舊抱有一絲僥幸。 王凌向護送將領要釘棺材的長釘,將領快馬向司馬懿稟報,司馬懿當即送去長釘和一副毒藥。 王凌于賈逵廟前服毒,死前高呼:“行年八十,身名并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