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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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鶴姨突然到訪。她來是為了給少爺送換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rou蛋奶和新鮮蔬果之類,都是顧惟今早臨時的要求。 他們照例對外公外婆撒了謊,稱鶴姨是顧惟的一位遠親。只是到了這個時候,謊言已經沒有太多意義。盡管他已經非常克制自己平日里的習慣,然而與生俱來的東西很難掩飾完全。他又不是演員,沒法把自己徹底塑造成另一個階層的角色。何況就算對顧惟身上反映出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單看那一箱箱昂貴的反季節水果,至少也能猜出他的家境非同一般。倘若被問起原因,別說陳蓉蓉,連他自己都做好了被拆穿的準備。然而沒想到的是,兩位老人竟然雙雙保持了沉默。無論外公還是外婆,誰都沒有進一步探究下去。這或許是出于莊稼人樸實本分的天性,又或者,是出于對外孫女深沉的愛與包容。 把鶴姨請進家里來的時候,陳蓉蓉幾乎不敢正眼瞧她。親眼看到顧惟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她該遭受多大的沖擊呀?會不會覺得他在這里吃苦受罪,苦口婆心地要把他奉勸回去呢?但,鶴姨還是跟以前一樣,面上含滿吟吟的笑意,絕不對主人家的事情發表半句疑議。這位對顧惟言聽計從的保姆勾起了陳蓉蓉心底的憂郁。她不由得聯想到他常年見不著面的父親,還有圍繞在他的身邊,無論什么要求都會無條件服從的仆從。他既沒有會為他生出憂心的家人,與之相對,也不會為誰感到憂心。這很難斷定到底算是幸福還是不幸,至少對顧惟來說,她覺得他大約不會認為這樣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她都沒有同情他的資格。假如說他可憐,那么連可憐他的資格都沒有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的憂郁漸漸往消極的方向傾斜過去,再度沒入無法言說的心底。 因為過年的緣故,平常不太使用的冰箱也不得不塞到裝不下為止。為了騰出地方,陳蓉蓉把冰箱里的東西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可就算把整臺冰箱全部清空,能用的空間也還是少得可憐。她只能把需要冷凍的生rou拆裝成小盒,一盒疊一盒地摞平壓實。至于剩下的蔬菜和水果,哪管再怎么發愁也無濟于事。用剪刀剪開外包裝的時候,她乍然吃了一驚。因為在鶴姨送來的生鮮當間,竟然還包括一盒水靈靈的玫瑰花。 盒蓋一揭開,含羞帶怯的花朵便漾出陣陣芬芳。在如凝滯般無動于衷的寒意當間,甜美的花香反倒使人感到單薄可憐。收到花的她沒有表現出預想中的喜悅,豈止沒有喜悅,眉目間似乎還氤氳著一股愁情。 “怎么了?不喜歡?” “不是東西太多了,冰箱都不夠用,她原本正半蹲著身子忙活,經他這么一問,柔順的眉眼就抬了起來,盈盈的目光好似求助般地盯望他。不知怎么回事,顧惟感到她的求助似乎不只是針對此時的情狀,準確地說,其實是出于某種更深層次的原因。 “給你們換一臺冰箱吧。” 那怎么行呢?” “擔心費用?, “不是的 不是不擔心費用,而是在費用之前,首先需要擔心的就是家里老化的電路。別說一臺高功率的冰箱,恐怕連多加一盞電燈都難以負荷。不過,所有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在顧惟看來都不構成問題。其實他的出發點再簡單不過一開始只是源于給他們送的那盒保健品,來到這里以后,卻發現她的外祖父母飲食結構單一,連基本的營養均衡都談不上,送保健品沒什么意義。 那事情也很好辦。營養不夠就先補營養,冰箱太小就換冰箱,電路老化就改造,就算把整棟房子翻修一遍也不成問題。反正現在這個條件也住不下去。 聞言,她一下瞪大了望著他的雙眼,原本流轉動人的眼波,霎時間也完全固結了。從這雙眼睛深處流露出一股愕然,不,不只愕然,而更包含著一種抗議的態度。盡管顧惟并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么,然而當順口說出那句住不下去的時候,他倏爾感覺有些不太對味。準確的說,是在她聽來有些不太對味. 你無緣無故為我們做那么多,外公外婆肯定不會接受的 這個“你”和“我們”引起了他的抵觸。很顯然,她是為了推開自己才故意這么說。他感到很不舒服。 “無緣無故?我為什么這么做你不知道嗎,蓉蓉?* 話都沒說完她就別開了與他交匯的視線,然后,就像過往的每一次那樣,小聲表示了感謝。 顧惟不再開口,相當于默許她的回避。他知道再這么爭論下去也毫無意義,反而會把話題繞回到給她送禮物的問題上。他不喜歡逃避,可正面逼迫她只會得到更糟的結果。兩人的關系能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是超乎想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情才剛好了沒兩天,實在不愿去回想她給自己造成的那些不快。 可出乎意料地,這一次反倒是陳蓉蓉直面了矛盾。她說自己不是討厭他為她做的一切,只是覺得這么做下去也沒個盡頭。就像他說的那樣,營養不夠就補,電路老化就改——那,再之后呢?一村里交通不便,難道要修一條氣派的八向車道嗎?建筑老舊,難道要建起摩天大樓嗎?衣食住行,吃穿用度這么沒完沒了地,哪里做得完呢?說白了,他不認可他們的生活方式,鄉下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無法忍受的。除非把這里改頭換面,徹底變成富麗堂皇的宮殿,否則無論是買家電也好,房屋改造也好,他永遠都不會覺得滿意的 或許是因為處在自己打小生長的環境里,她頭一次鼓起了勇氣,在道謝與道歉之外坦言出此前不敢明說的心聲。這番心聲絕對稱不上好聽準確地說,他聽出了潛藏在柔順表面下,對于自己刻薄與傲慢的指控。要說沒有不順意是假的,可矛盾的是正是因為不順意,又反倒能夠理解她的顧慮。之所以她一直將實話保留著,大概就是擔心說出來后會惹他反感。畢竟從他們認識以來她就始終在拒絕他。這一點,只要看看她在抗議之下仍然難掩惶恐的眼睛就能知道。 短暫的沉默過后,顧惟忽然問道: “外公外婆想過到城市里生活嗎?” “以前外婆和我們住過,但是不習慣 所謂以前,指的是她還沒長到三歲的年頭。那會兒正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先是發生了工廠的下崗潮,接著,父親橫遭意外,拋下她們母女撒手而去。為了維持生計,母親必須每天輾轉于城市的各個角落,苦苦尋覓新的工作機會。這種情況下當然分不出心神來照顧她,于是cao持家務的重擔不得不落在了外婆的身上。 現在想來,外婆那時承受的,又豈止是身體上的勞累。離開熟悉的山和田野,來到高樓廣廈的包圍之中,那種如影隨形的陌生與惶恐,陳蓉蓉也是直到數年后才終于有了切身的體會。何況外婆一邊照顧著她們,一邊還要惦記獨自留在老家的外公。共同生活了三十來年的夫妻乍然分別兩地,個中的孤獨與寂寞實在沒法言說。所以母親不忍心,讓她跟著外婆一起返鄉,等到上學的年紀再把她接回城里來。 “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下崗后爸爸就去跑運輸,跑得很辛苦。有一次在國道邊上停車休息,橫過馬路的時候正好碰上迎面開來的大貨車當時我也不懂事,這些都是mama告訴我的 交談的過程中她始終低垂著面龐,眼睛也沒有再接上他的視線。不知該說是幸好還是不幸,她似乎并不打算從他的身上獲取情感的共鳴。聽完她父親的故事,顧惟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感覺 因為下崗,一個工人轉行成了貨車司機,因為疲勞,所以不得不就地停車休息。整出悲劇一環套一環,合理得讓他想不出一句能夠寬慰她的話來。他知道這樣的事情并不算少。就像她說的那樣,這個世上有很多像她一樣的小鳥,過著如禽獸,如草芥般卑微輕賤的生活。時代的每一次變革都有可能直接掀翻他們的巢xue,而巢xue中的性命更是微不足道。幾句話就能概括的一個意外,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奪走一個家庭的經濟支柱,留下一對無依無靠的母女在貧困的邊緣苦苦掙扎。若不是某個能夠接濟她們的對象出現,這種苦日子想必還要十年八年地繼續過下去。 對陳蓉蓉來說,他就是那個能夠接濟她的對象。倘若放在過去,顧惟一定會認為這是她的運氣。可現在想來,所謂的運氣必須建立在一個悲慘的前提之上,偏不巧,他打一開始就根本沒有這個前提。她從不認為自己活得很悲慘,所以理所當然地,也不需要這樣的運氣。要說最困苦的時候,那也是她的父親剛剛去世,母親獨自撐起整個家庭的那幾年。既然那段時間都挺過來了,她當然不會覺得如今的生活還有什么艱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