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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夜鶯在線閱讀 - 番外仲夏日之夢(九)

番外仲夏日之夢(九)

    他坐在琴凳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樂譜上的音符。

    讓他不明所以的并不是樂譜本身,而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過來練琴。如果不再參加樂團的排演,那么這種練習強度也就毫無意義了。

    可是如果不練琴,他還能干什么呢?

    他不禁懷疑起在遇見gron之前,難道自己的生活就是這么無所事事,消磨時間?在想到這些的同時,他又一次無意識地劃開了手機。這幾乎變成了一種無聊的習慣。當然,沒有一個未接來電,郵箱里頭也空空如也。

    一股沉悶的熱風從窗戶外頭吹將進來,將他的注意力轉向沒能完全拉上的玻璃窗。他進門的時候順手打開了空調,可是卻忘了還有關窗這回事。這會兒已經是黃昏,正是最心煩氣躁的時刻。水色的天穹抹著道道晚霞,隨意得簡直像任性揮毫上去的一樣。西邊的山頂燃燒著火一樣的落日,照得湖面一片金光粼粼。然而在近處,墨綠色的森林已經滲出準備迎接夜晚的幽暗。這種強烈的色彩對比給他的心籠罩上一層說不出的寂寥,他不禁在這種寂寥中反思起自己最近的行為。

    剛才對Phillip的態度無疑是不公平的,他實在不該這么對待朋友。盡管如此,他卻也清晰地意識到這種反思其實只有一半是對Phillip感到抱歉,而另一半,是對自己的幼稚與失態感到懊喪。他已經十五歲,馬上快要十六歲了,卻仍是無法像一個成年人那樣理智地克制住情緒。不單是走廊上的事,電話的事也是如此。無論她是因為忙碌,還是根本就不想跟自己聯系,都沒什么值得生氣的不是嗎?

    想到這里,手機的揚聲器里竟然傳出了她的聲音。

    他猛然回過神,抓起顯示正在通話的屏幕,一時間竟然沒想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他沒給她打,或許是剛才翻通話記錄的時候,無意中撥了過去。而恰好她也很快就接起了電話。或許是他的無話使她感到困惑,不停地詢問他是誰,生疏的德語,帶著一些畏葸。

    “我是顧惟。”

    她輕輕啊了一聲,忙不迭地向他問好:

    “你、你最近還好嗎?”

    “嗯。”

    一點都不好。

    “你怎么樣?”

    “嗯……嗯,我也很好……”

    她扭扭捏捏地,可是語速已然不受控制地快了起來,先是說自己剛到家,又問他是不是下課了,簡直像憋了一肚子的話,就等著跟他說似的。他默不吭聲地聽她說了又說,還是有些生氣,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快樂。他在這種快樂中再度認識到自己的幼稚。

    跟她較的哪門子勁呢?真傻。

    “為什么之前都不打給我?”

    “我……我怕你上課……”

    “晚上呢?”

    “晚上mama在家,我不敢……”

    看,就是這么簡單的原因。

    真是傻透了。

    他不再感到生氣,反而不似平常地想要發笑,嗤笑自己這一周以來的胡思亂想。不過,這時的他已經能以一種更為成熟的心態,平和地看待自身的情緒了。

    她似乎從電話里聽出他的情緒不高,聲音漸漸地熄滅了。不過,也并未掛斷,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于是他主動開了口:

    “你待會做什么?”

    瞬間,她的聲音立馬又像鳥兒似的,嘁嘁喳喳地鳴囀起來:

    “待會mama就到家了,我來做晚飯……”

    他沒問,倒是她自己把晚上要做什么菜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明白。她的絮叨很輕快,卻又明顯隱含著一股擔憂——擔憂一旦找不到話題,他就會把電話掛斷。他聽得出這一點。

    “……那你呢?你準備做什么?”

    “先吃飯,然后去樂團排練。”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自己原來連晚飯都沒吃。

    “樂團?”這個詞引起了她的興趣,“是唱歌嗎?”

    “不是,鋼琴。”

    她發出驚嘆,然后拼命夸贊起他來。聽得出是真心實意的語氣,不過他不怎么受用。他練得也很拼命,不太想被沒聽過自己琴聲的人無憑無據地恭維,尤其是她。

    “想聽的話,待會排練的時候給你錄一段。”

    就這樣又閑談了幾句,他們商定好每天都在這個時間通一會兒電話,還約了明天早晨在她的家里見面,最終才依依不舍地掛斷。掛斷電話的瞬間,他忽然感到一種通體放松的舒暢,仿佛卸下一副沉重的枷鎖,連風的味道都跟著輕盈起來。再去看窗外,夜色已經沿著山峽朝湖面延伸過去。深藍色的湖水變得跟天空一樣寧謐,偶爾泛起點點銀光,大概是剛亮起的星星的光輝。森林依然巋然不動地矗立著,在群山的環抱中顯得無比恬靜。

    他到餐廳里吃過晚餐,休息過后又去了一趟健身房。晚上八點,準時出現在排練廳里。

    率先注意到他的不是Phillip,而是幾個向來對他抱有敵意的男學生。當然,Phillip看到他的時候,毫無疑問也大吃一驚。不過他們沒能找到機會交談,因為指揮也已經抵達了排練廳。

    每周只有周五這天才會有專業的指揮親臨現場,其余時間不過是讓學生代理指揮的工作而已。跟學生指揮比起來,成名的指揮當然更有派頭,所以排練廳里的氣氛也比平常要嚴肅得多。

    他跟樂團合練得不多,好在指揮對他們也沒有過高的要求。畢竟只是業余的學生樂團,無論鋼琴還是其他聲部,都只是跟隨指揮的意圖演奏而已。只要兩頭都不出錯,基本差不了太遠。一開始先是把《皇帝》的第一樂章演過一遍。對鋼琴來說,這是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耀武揚威的樂章,華彩與主題輪番上演、波瀾起伏,以至于呼應的樂團都成了陪襯。所以,他用貼在衣袋里的手機錄了音,只可惜音效不算太好,而且按照他的標準,弦樂也爛透了。他在小提琴開始遭到批評的時候就把錄音摁了暫停,然后排練廳徹底安靜了下來,只有指揮的聲音在各個聲部上空游蕩。等到慢板樂章開始的時候,他再度摁下錄音鍵,這也是他最想為她彈奏的樂章。

    排練結束后,Phillip把圓號擱在地上,穿過正準備收拾離開的木管組和小提琴組來到鋼琴面前。

    “你能來真是太好了!”

    Phillip滿臉驚喜,似乎以為他之所以到場是因為自己的勸說起了作用。

    “你根本用不著在意那幫白癡說什么,真的,他們只是嫉妒。這所學校里沒人能在鋼琴上贏得過你。”

    最后這句話他不是很愛聽,什么叫沒人能贏得過他,那些人連跟他比的資格都沒有。

    剛從位置上走下來的指揮,似乎也在側耳傾聽著他們的交談。他沖幾個向他告別的女學生笑著招了招手,然后朝著他們走來:

    “晚上好,先生們。”

    指揮是個五十歲上下的意大利男人,身材瘦長,滿頭銀發。面對他們這種學生樂團的時候,一雙灰藍色的眼睛里總是閃爍著隨和而又不甚在意的光芒。他先是夸獎了Phillip今晚的圓號,是他想要的那種華貴與悠揚,接著,又稱贊起鋼琴的第叁樂章彈得無比精妙,尤其是回旋曲的節奏,簡直精確到了毫秒!

    “你是專業的,Werner。我能聽出天賦,還有勤奮,你有很多。我多希望你能把鋼琴當成事業!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明天就可以來我的樂團看看。”

    這么說著的時候,他的臉色難得地認真了起來。不過很快,那張認真的臉上又浮起一絲無奈的微笑,因為他發出的邀請只得到了一個波瀾不驚的笑容,以及一句暗示回絕的,禮貌性的感謝。

    “我能問問你為什么彈鋼琴嗎?”

    在指揮看來,一個人在鋼琴上投入大量精力,卻又無意走上職業的道路,這無疑是自相矛盾的。顯然,他還是不愿放棄自己的勸說:

    “我認識很多孩子,包括后來成為演奏家的孩子,一開始都是被父母逼著走上了這條路。但最后,他們無疑都深深地愛上了這個行業。”

    “我的家教也很嚴格,”他說得很坦然,幾乎忘卻了對于亞裔家庭的刻板印象。因為他感受到了自身的強勁,他的自尊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會被無關緊要的人隨意刺傷。

    “不過鋼琴是我自己選的。”

    排練結束后,他跟Phillip結伴回了宿舍,然而,卻仍是感覺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泄。或許是因為今晚過得很愉快,而明天又要去見她的緣故,兩件好事接連在一塊發生,竟使他興奮得有點勃起的兆頭。他不愿意手yin,太浪費了,得射到她的身體里才行。雖然現在還需要隔著一層橡膠膜,不過等過一段時間,等他有了閑空,這點輕微的不如意就能得到完美的解決。

    他告別同伴,假裝往寢室的門口走,實則獨自上恒溫泳池游了十來圈。最后倒在床上時,身體很累,大腦卻仍自亢奮地回響著《皇帝》第叁樂章的回旋曲。急促而熱烈的旋律使他的思緒如舞蹈般盡情旋轉,他思念著她的肌膚,思念著她的秀發,她的吐息,她的溫度……他思念著她的一切。漸漸地,意識在這樣的思念中遠去。他做起了關于即將到來的明天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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