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陳文斌過來接女兒去學校報名時,陳敏佳還沒想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禮物。 洋娃娃嗎?太普通了。再說她也沒有那么喜歡洋娃娃。 公主裙嗎?有點兒傻。她的柜子里頭已經有好幾件公主裙了。其實她也沒感覺有多好看。就是班上女生都有,她總不能被人比下去吧? 陳敏佳側過頭問表妹:“你覺得我應該要什么禮物?” 鄭明明想了想, 中肯地給出建議:“百科全書吧, 或者上下五千年也行,其實《法布爾昆蟲記》我覺得也還不錯。” 陳敏佳立刻扭過頭,她謝謝表妹的好意了。 她還是直接問爸爸吧。 “爸爸,明明要在肯德基過生日。但我10周歲的生日你們已經錯過了。嬢嬢說你工作太忙了, mama懷孕身體又不舒服,我覺得我應該原諒你們, 只要你們把10歲的生日禮物補給我就好了。” 陳文斌感覺自己真是聽了西洋景, 還10周歲的生日。他們老家就沒有過周歲的道理。 不過這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 天生擅長變通。對著女兒, 他從善如流:“那你想要什么禮物啊?” 陳敏佳苦惱極了,她就是不知道想要什么, 所以才問爸爸能送他什么的啊。 陳文斌不拿自己當外人,就著豆漿吃烙餅,笑嘻嘻道:“要不你再問問明明還有什么喜歡的, 你們喜歡的東西應該差不多吧。” 陳鳳霞立刻警覺,懷疑陳文斌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兒頭上。 其實上輩子家族里頭的小輩當中, 陳文斌還是比較喜歡明明的。 除了舅舅跟外甥女之間關系本來就比較親近之外,大概是因為明明的確聰明, 讓大人根本沒辦法忽視的聰明通透。 陳文斌自詡聰明人, 所以也喜歡聰明的小孩。 但是這輩子陳鳳霞可不希望自己女兒跟弟弟關系有多親密,這人實在是無利不起早。 好在陳敏佳完全沒有get到她爹的點, 就急得跺腳:“明明喜歡的是我要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跟我想要什么禮物, 完全是兩回事好不好?” 陳文斌也不是走嚴父路線的人,對著女兒的不遜并不生氣,只嘿嘿哈哈:“那你就再好好想想唄。” 他自己端著豆漿配餅,呼呼啦啦吃早飯,比誰都香。 餐桌上沒他的位置,他也不在乎,就站在水臺旁,一口豆漿一口餅,硬生生的把自己吃成了廣告。 他的眼睛也在盯著廣告。什么廣告?賣房子的廣告唄。 陳鳳霞賣房子,就把所有房子的廣告招貼畫全都貼在墻上,跟明星畫報似的。 這樣等飯菜的客人沒事做的時候,就可以看上兩眼。 不求效果立竿見影,人家一見傾心;只要留下印象了,后面對方就有打聽的可能。這一打聽二打聽不就上心了嗎? 現在陳文斌也上了心。 他嘴里頭嚼著烙餅,眼睛盯著廣告,等到一口餅咽下肚子,他就輕飄飄地拋出了一句話:“這樣吧,佳佳,爸爸送你套房子好不好?” 陳敏佳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給我房子有什么用?” 她住在家里頭啊,她又不能像蝸牛一樣背著房子玩。 鄭明明卻大喜過望,興奮地跟表姐安利:“太好了啊,這樣你就可以把房子也布置成城堡了啊。” 打扮洋娃娃有什么意思呀?哪里有布置城堡來的有勁! 陳文斌看外甥女兒欣喜若狂,已經拉著女兒去看建筑模型圖的模樣,心下篤定,這個禮物果然沒送錯。 他笑瞇瞇地點著房子,轉頭看陳鳳霞:“就要這套吧,回頭我跟姐夫去上元辦手續去。” 陳鳳霞一口氣憋在胸口,半天才咽下去:“隨你。” 等到陳文斌歡歡喜喜地帶著女兒去學校報名了,陳鳳霞才狠狠地啐了口:“呸!” 鄭國強莫名其妙:“怎么了,這是?” 陳文斌剛才好像也沒惹她,他也就喝了碗豆漿吃了兩張雞蛋烙餅,雖然夠臭,不要臉的,但她也不至于要小氣成這樣吧。 陳鳳霞嘀咕了句:“他還真是踩了狗屎運。” 隨手一點,指的就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好位置。 以后地鐵1號線延長就在邊上開通,這片小區是現成的學區房,有幼兒園有小學還有初中。 這條街還會發展為上元的電子城,沒兩年就能紅火起來,以后二十年不管上元政府搬遷到哪兒,它都隸屬于鬧市口,鋪面住宅從不愁租不出去。 墻上貼了這么多房產廣告呢,陳文斌居然一眼就相中了它。 難不成這人命里還真是個發財的? 鄭國強看老婆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好笑:“行了,房子擺在那兒就是讓人買的。你要是覺得這房子好,你也買就是咯。我看他是想花小錢辦大事,這邊房子面積最小最便宜,他想討好你呢。” 六十平方,上元的下崗職工兩萬五拿房。對外銷售也不過三萬塊。地方偏就這樣。 陳鳳霞呸了口:“你在上元賣再多的房子,我也拿不到一分錢。” 鄭國強哈哈笑:“行行行,你也來一套好了。” 陳鳳霞可沒這么好打發:“兩套,我怎么著也不能被陳文斌壓一頭。” 鄭國強哭笑不得:“你還跟人爭這個風頭。行行行,兩套就兩套。我不跟你說了,我買菜去了,下午還有個會要參加。晚上說不清楚什么時候回來。” 陳鳳霞點頭:“行,我帶明明報名去。對了,你下午別忘了房子的事。” 鄭國強點頭:“忘不了。” 話音落下,他突然間回過神來,“是兩套房哎!” 就算他可以找關系用內部價買下來,那加在一起也是五萬塊。 怎么他們兩口子說的跟買大白菜似的?一顆是買兩顆也是買。 就算過年掙了錢,也不能這樣花啊。 陳鳳霞看丈夫雙眼發直,立刻強調:“要真是大白菜,我拖一車回來。” 鄭國強趕緊騎上三輪車就跑,他不能再跟老婆說下去了,不然還不知道他老婆要給他灌什么迷魂湯呢。 鄭明明背著書包從房里出來,瞧見爸爸的樣子就奇怪:“爸爸要遲到了啊?” 陳鳳霞哈哈大笑:“你爸爸是怕燙手。” “什么燙手?” 陳鳳霞朝女兒眨眼睛,神秘兮兮:“掙錢燙手。” 她也不管女兒瞪大的眼睛,就笑著招呼李教練,“教練,走唻,今天咱們就去學校看看合適不。” 馬上她家大女兒開學了,兒子也要去上托兒所,她總不好真讓李教練天天幫他打下手當小工吧。 她是能給李教練開工錢,但人家又不缺這份錢,人家需要的是尋找自我的存在價值。 陳鳳霞想來想去,李教練最喜歡的還是教小孩。 業余體校不返聘他了,那她就再給老人找個發光發熱的地方。 教小孩,還有比農民工子弟學校更合適的場所嗎? 小孩子打乒乓球好,對身體好,對眼睛更好。 她家明明現在左右眼都能達到1.5了。這才多長時間啊,明明看書還這么費眼睛呢。 農民工子弟學校有現成的乒乓球臺子,也不占用人家正常的體育課時間,就下午放學以后再教小孩子。 學校有那么多興趣活動,再安排個乒乓球的興趣小組蠻好。李教練就專門教這群對乒乓球有興趣的孩子。 為著在學校賣別墅,陳鳳霞先前特地要了校領導的電話號碼。 結果別墅銷售太火爆,她都沒來得及跟人推銷房,現在倒先推銷起人來了。 前幾天,她就打電話問過校長的意思。 李教練不要錢,只要場地跟學生。他當志愿者,去學校義務勞動。 農民工子弟學校經費有限,校長只頭疼掏不出更多的錢請專業老師。聽說有人退休后愿意發揮余光余熱,他當然歡迎。 雙方立刻就在電話里說好了,今天人過去了解下情況。李教練覺得沒問題的話,開學以后興趣小組就開始招學生了呢。 教練爺爺要去學校教大家打球了,鄭明明是最開心的人。 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提前當起了導游,介紹學校跟學生都情況。 陳鳳霞看女兒跟只快樂的小鳥一樣,故意逗她:“那爺爺也教其他同學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教練了。到時候人家打敗你了,看你還笑得出來。” 鄭明明一本正經:“獨木不成林,一枝不是春。只有大家的水平都提高了,我的乒乓球才能越打越棒。” 陳鳳霞驚呆了,感覺她姑娘不愧是將來要當教授的人,非同凡響。 她伸手逗小二子:“小驍,好好聽聽,你jiejie這思想境界夠可以啊!” 鄭驍同學這個新年過的,語言水平突飛猛進,立刻揮舞著兩條胳膊強調:“我也要打球!” 鄭明明高興得厲害:“我們組隊,到時候我們拿全市的冠軍。” 小鄭驍一貫是jiejie的頭號擁躉,兩只巴掌拍得啪啪作響,完全不曉得痛,聲音也跟小喇叭似的,喊得比誰都響亮:“拿冠軍。” 陳鳳霞被他吵得耳朵都嗡嗡作響,又好氣又好笑地點小胖子的腦門兒:“你知道冠軍是什么意思嗎?” 鄭明明看弟弟滿臉懵的樣子,趕緊在旁邊提醒:“就是第1名。” 小胖子有樣學樣,聲音清楚的很:“第1名。” 陳鳳霞被姐弟倆逗得不行:“你倆可以啊,當著媽的面就開始傳小抄了。” 鄭明明立刻上來撒嬌,搞得陳鳳霞趕緊求饒:“行了行了,我要抱不動你弟弟了。” 一直不聲不吭的李教練突然間冒出了句:“那就拿個第1名吧,今年市里頭有中小學生乒乓球比賽。” 陳鳳霞已經習慣了李教練這種冷不丁橫插一句的說話風格,半點兒都沒被嚇到,還跟著接話:“那挺好,說不定教練你還能挖掘出幾個國家隊的苗子呢。” 這話純粹屬于拍馬屁。 李教練退休前待的單位也就是業余體校,自己從來沒有培養出過國手,何況是現在。 老人耿直地搖搖頭:“來不及了,他們年紀太大。真正走這條路的娃娃,幼兒園就得開始了。” 陳鳳霞不以為意:“又不是說我家明明,學校里頭有好多小孩呢。五六歲上一年級的也有,說不定里頭就有好苗子。” 按照規定,正常情況下,孩子得滿6周歲才能上小學。 可是農民工子弟小學特殊啊,里頭的學生本來就是其他公立小學不要的。爹媽忙不過來,孩子沒人帶,家長就把人送到學校里頭,然后稀里糊涂也就開始上小學了。 年紀小跟不上怎么辦?那就再上第二年唄。 在這里,留級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李教練高興起來:“那我倒是要挑挑看,說不定真有好苗子。” 陳鳳霞跟著樂呵:“可不是,要是真進了國家隊,那孩子以后的未來就大不一樣咯。” 農民工的小孩出路窄,多半沒條件上培優或者學個什么特長。這打好的乒乓球,就算不能真變成職業選手,將來有個體育特長生加分也很不錯呀。 光是想想,陳鳳霞就覺得高興。 農民工子弟小學不遠,即便靠著兩條腿走路,他們也就花了不到半小時便進了校園。 今天開學報名,學校里頭熱鬧的很。 鄭明明一馬當先,積極地在前頭給教練爺爺做介紹:“我們四年級在那邊,這邊是一二三年級,去年新蓋的樓房,有五層高呢,跟我們家在前進村的樓房一樣高了。我們四五六年級就只有三層樓。爺爺,這說明我們的學生隊伍在增多,我們的學校規模越來越大了。” 她越說越高興,一張蘋果一樣紅撲撲的臉全是喜悅的光。 陳鳳霞在心里頭嘆了口氣。 農民工子弟小學的學生的確越來越多了,一個是宣傳到位,另一個就是進城打工的農民隊伍越來越壯大。 只不過,這個學校存在的時間并不長。 陳鳳霞記得上輩子明明小學畢業后沒幾年,小驍還沒來得及上小學的時候,農民工子弟小學就停辦了。 為什么?經費不足唄。 上面財政撥款不夠加上又碰上了城中村改造工程,這所曾經點亮了農民工子弟前進道路上明燈的學校,就悄無聲息地落幕了。 陳鳳霞感覺不能想這事,一想到她就心里頭難受。 學校沒了,農民工的小孩上學有多艱難,經歷了一輩子的她比誰都清楚。 現在自己重生了,陳鳳霞總感覺她得做點兒什么。最起碼的,她不能看著這么多孩子沒學上吧? 那就,先想辦法讓他們家里頭把房買起來? 除此之外呢? 是不是還有她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