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下一刻,馮老爺尚未掩上門,便看到了站在院當中的小舅子。 小舅子三十許人,身高體肥,腮幫吊rou,身穿一套細棉袍子,羊皮夾襖。 原本站在院里不知在做什么的小舅子,扭頭見馮老爺進門,一甩腕,手中拂塵被甩兩出個花,笑容滿面:“老爺回來啦?容小的給您撣土!” 不知為何,馮老爺見到自家小舅子,臉上表情卻有點揣揣。一邊往前緩慢挪腳,一邊堆了個半笑不笑的臉出來:“哦,哦,是唐三啊,怎么在院里站著,不見進屋。” 話說,當年投資馮老爺的商戶姓唐,家中開著兩間醬醋鋪子。其人除了將長女嫁給馮老爺之外,膝下還有二子。 也就是說,馮老爺有兩個嫡親大舅哥。 現如今,唐老爺早已身故十余年。其人身故后,唐家長子唐二接了家業。生性穩妥的唐二,這些年與馮老爺之間只是維持一個普通的親戚關系,往來并不頻繁。 而今天站在院里的次子唐三,卻是個不安份的。這廝沒有固定職業,成日價在市面上鬼混。今天做黃牛,明天當私牙,后日又去別人府上做管事,總之,自由職業者,自由的厲害。 “哎呦!” 下一刻,被狠狠抽了兩鞭……兩拂塵的馮老爺,忍不住痛叫一聲。 再仔細一看,原來唐三手中的佛塵,卻不是安著馬尾的修仙用具,而是安著一捆細布條的粗使家伙,怪不得抽起人來蠻給力的。 而這時的唐三,臉上堆笑早已不見,手中佛塵,冷不丁行兇后,業已化出另一式殺招“碧海潮生”,將發未發,配合著馮老爺捂胯的苦臉,院中殺氣橫生。 “說吧,年上的五十兩銀子,怎么個結果?” “著實是買了年禮拜會了吏部滕主事。” “下場呢?” “這個……說是回去等信,年后必有好消息!” “放屁!” 唐三臉上的橫rou卻氣的亂抖:“我已著人打探過了,清河同知的缺,早就被人領了,今兒個文書都批下來了!”。 事到如今,這唐三與馮老爺之間的關系,也就清楚了:風投人和創業者之間的關系。 話說,歷朝歷代,但凡首都,都缺不了這樣的組合。 京官清貧,但有著巨大的升值空間,這就吸引了燒冷灶的風投者出現:戰略投資者會長期借貸銀兩給京官度日。一俟京官熬到外放那一天,那么投資者就會以家仆、長隨等的名義追隨左右。 等到了地方上任后,那就是你好我好,收回投資,順便花差享福的好日子了……這種俗稱“帶肚兒的”。 聽到唐三揭了底,不知為何,原本該驚詫的馮老爺,臉上卻露出了一種解脫似的苦笑。 點點頭,他有氣無力地應道:“我說年后也等不來消息,想來大抵如此。” “哎呦我的天爺啊!” 看著眼前這個憊懶,毫無上進心的中年男人,平日也算道上有一號的唐三,這一刻突然間看穿了自家這位姑爺的本色,于是他少有的露出了nongnong的悲切之色。 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唐三咬牙切齒地仰頭罵道:“老的老的瞎了眼。” 再收回兩根手指戳了戳自家腦門:“小的小的瞎了眼。” 下一刻,唐三橫過拂塵,顫抖著指向東屋:“白生生的大姐兒,就這么白給了你這背時貨。生兒育女,二十年下來,吃過你幾口好的?穿過你幾件好的?” “我老唐家遇上你,是真真倒了邪霉啊!” 現在的唐三,是真的捶胸頓足了:“老子這些年下來,不算時物,便是白花花的銀子,也填了你這劣貨不下八百兩了哇!” “馮背時啊馮背時,我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你終是塊爛泥,再也抹不上墻的爛泥!” 終于人間清醒的唐三兒,想到自己這些年的風投都打了水漂,這一刻悲從心起,怒上心來,目露兇光。 只見他腰一挺,單足翹起,一手引決,一手甩鞭成環,擺出一個“仙人指路”+“舉火燎天”的組合殺式,居高臨下,充滿了nongnong的壓迫感:“今日便與你個鱉孫做個了斷!” 這邊廂馮老爺見舅爺發了瘋,急忙扭腰伏身,雙臂一招“獅子縛兔”護住頭臉要害,單腿側蹬欲逃,卻是無意間擺出了“降魔踢斗式”的動作。 當其時,青磚小院中,一漢做金剛怒目狀,堪堪躍起欲傷人,另一人卻伏低做小,一幅生受之態,卻是合擺了一出“金玉奴鞭打薄情郎”的畫面出來。 第705節 北方三人組的日常(十四) “當,當,當。” 就在馮家院中劍拔弩張,兔伏鷹揚之際,半開著的院門,被人很有禮貌的敲了三下,同時傳來了禮貌的問詢聲:“敢問,是鴻臚寺馮老爺府上嗎?” 聞聲,院中二人愕然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站在院門處的年輕人,以及他身后不經意間露出的半個馬車車廂。 這個年輕后生約莫二十歲許人,面白臉嫩無須,面相周正。 從后世人的角度看,這個都市小白臉社畜的裝束很尋常,就是常見的英倫范小資:公文包,細呢格子三件套,皮鞋,三七分精干短發。 然而在十七世紀的北京城,這一套裝束,就很是奪人眼球了。 驚愕了兩秒鐘的唐三,先是迅速收腳立定,隨即手中佛塵挽了個鞭花,藏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