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以包世南的身份,除后衙外,其余府衙各處都是能暢通無阻的。他這邊出了牢獄大門后,徑直去了不遠處的捕房。 捕房今日無事。十余個身穿黑色公服的皂吏,正在公事房里喝茶吹水。見包爺進門,老少趕緊讓座倒上了好茶水。 包世南來捕房,屬于三班系統內部串門,都是慣常做的事情,沒人多想。 資格老,人頭熟的包牢頭,就這樣無縫融入了吹水摸魚的大業中。 直至放衙梆子聲響起,這幫十七世紀的公務員便一哄而散,各自歸家。 同樣拍拍屁股起身的包世南,往外走的同時,笑瞇瞇扭頭,對同行一位黑臉差役講道:“老杜,今日叨擾了你半日茶水,我老包過意不去啊。也罷,合該我破費……便宜你一頓豬頭rou,如何?” 黑臉黑髯的中年差役,不是別個,正是捕房捕頭杜沖。此君同包世南一樣,都是府衙內的老資格公務員。 聽到包世南說要請客,原本邁著方步,穩當行路的杜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微微點頭,應諾下來。 事實上,“豬頭rou”這三個字,是包杜兩個小科長之間的暗號。 通常來說,當兩個“科室”需要私下勾兌配合的時候,包杜二人就會專門去南街杜婆婆豬頭rou喝杯黃酒,私聊一通。 這種情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原因嘛,大多還是那些常規cao作……產業鏈……科室合伙壓榨犯人銀子。 所以當包世南說出暗號,杜沖就沒怎么猶豫。 不一時,二人先是回各自的公事房換了尋常便服,然后在府衙門外碰頭。 南街距離府衙并不遠。所以沒花多長時間,包杜二人就坐在了杜婆婆豬頭rou店后,沿河一張清凈的方桌旁。 杜婆婆是杜捕頭的遠親。也正是得益于杜捕頭的照拂,杜婆婆才能安穩在南街開一家豬頭rou小店。 上座后,老規矩,先碰一杯黃酒。 接下來,兩人原本打算說正事,卻不料沿河來了一個銷贓的小賊。 這青袍小賊尖嘴猴腮賊眉鼠眼,臉上貼著一塊膏藥皮,懷里捧一個花布包裹。沿河一路過來,但凡看到身上光鮮的,小賊就把包袱亮開一角推銷物事。 一般行人見到這種,怕惹上官司,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拂袖走避。于是,小賊推銷到了剛落座的包世南二人身上:“這位老爺,看看我這尊銅佛……武昌城里容寶齋的硬貨……” 原本包世南是要喝退這個不長眼的小賊的。然而當他眼角瞥到一抹純正的紫色后,張開的口里卻又改了說詞:“放明白了讓爺看看。” 小賊見終于有了主顧,眉開眼笑地將包袱皮鋪在桌面,揭開了銅佛的全部面貌。 在包世南眼前的,是一尊拳頭大的彌勒銅佛。這尊銅像軀體渾厚,造型敦實,體態優美大方,線條流暢,毫無疑問是高檔精美藝術品。 而最令包世南在意的,則是這尊銅佛渾身上下流露出的純正紫色光芒——紫銅。 明人日常所用的各種銅錢器物,那都是黃銅,屬于銅鋅合金。而紫銅是純銅,在中古時代極其少見。 “嗯嗯嗯……不錯……真不錯。” 口中稱贊的同時,包世南先是伸手掂了掂銅像,然后輕輕掀起底座,看到了下面的刻款:“佛作”二字。 這一眼,包世南就明白了銅佛的來歷:御用監專司造佛像的佛作出品,正經的大內御用。 “什么狗屁榮寶齋,也不知這小賊是偷了哪家皇親國戚的宅子” 下一刻,心下歡喜的包牢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小賊:“小哥兒,多少錢啊?” 小賊眉花眼笑地伸出了五個指頭:“老爺,榮寶齋的貨,只要這個數。” 包世南聞言,心照不宣地和杜沖打了個眼色,然后他仰頭哈哈一笑,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樣物事:“不管是五兩還是五十兩,爺這錠銀子,都盡夠了。” 小賊定睛一看,包世南擺上桌面的,哪里是什么銀子,卻是一塊黑漆腰牌。 緊接著,“啪嗒”一聲,杜沖這位正牌市局刑警隊長,也把腰牌拍在了小賊面前:“不夠的話,這里還有。” 下一刻,明白過來的小賊,雙股戰戰,滿頭大汗,口中哆嗦著彎腰做起了揖:“不合沖撞了爺爺,饒恕則個,饒恕則個!” “快滾!再敢聒噪,抓你去站籠里曬個皮開rou綻!” “是是,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下一刻,小賊沒口子的飛奔而去。 和日常與毛賊、本地社團打交道的縣衙捕快不一樣。包杜二人所在的府衙,平日里出手案子,大多都是謀反、權貴之類的“大案要案”,所以本地毛賊是不認得包杜二人的,這也是包牢頭今天能撿漏的原因所在。 …… 轟走了毛賊,一手撫摸著紫銅佛像細膩的外皮,另一手端起杯,心情愉悅的包世南,先和杜沖碰了一杯。 放下杯子,方面黑臉的杜沖,毫不客氣地夾起一塊肥爛的豬頭rou塞進嘴,然后模模糊糊地發聲:“說吧,何事。” 也該說正事了。 包世南沒有動筷子。他同樣開門見山,直接問道:“半年前,反賊田大購糧謀逆案,你可記得?” “嗯……” 杜沖一邊大嚼一邊回憶。由于時隔不久,所以很快他就想起來了:“莫不是那三個陜洛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