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蜷縮著身子,攏著袍袖,周乙半躺在車蓬中。他沒有拉上車簾,只把雙腿舒展出了車外。 沒有減震系統和橡膠輪胎的老式雙輪馬車,一路走來都在不停顛簸,哪怕是比較高檔的石板路。 然而周乙十分習慣這種顛簸,尤其在今天這種環境下。 他此刻的心情很“空曠”。 車輪的顛簸,特意挑開的掛簾,緩慢后退的街景……每當這些元素湊齊的時候,周乙的記憶就會跳出難忘一幕:當年他從鄂州老家出來逃難,就是坐著同樣顛簸的馬車,出了鄂州城門,登上了長江碼頭。 一切都是那么的似是而非……同樣的石板路,同樣的城中河,同樣的高墻。這一刻,遙遠和鄂州和身處的廣州融合在了一起,令周乙的思緒放空,整個人處在了一種“空靈”狀態。 難得的思緒放松狀態,沒多久被喧鬧聲打斷了。 當周乙警醒的時候,赫然發現馬車已經穿過了安靜的隔水街,來到了距離南大門不遠的行市街。 周乙第一時間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精致的銅殼懷表看了一眼。 昏暗的車蓬里,表盤上的綠色熒光指針明晃晃告訴周乙,現在是戌時末——晚上9點整。 “還好,趕得上。” 看到時間沒出問題,周乙懸著的心放下來,又懶懶躺回了車斗中。 距離他從楊六水家出來,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時間。 今晚的小年夜,周乙過得很圓滿。倒不是應為那些酒,最主要的,是通過節日的氣氛以及和楊六水一家的交流,令孑然一身的周乙,在這遙遠的異鄉之地,獲得了“精神”上的補足。 另外,這次徹底解決了楊六水的“工作”和“組織”問題,很大程度上算是“回報”了楊六水,這個安排令周乙很是舒心。 他知道,接下來自己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出外差,不把楊六水安頓好的話,他出門在外也不放心。 不過,情緒這種東西,終歸是要散去的。當馬車來到喧鬧的行市街,看似慵懶躺在車斗中的周乙,其實已經無縫切換到了“工作”狀態,變成了冷酷培訓體系出品的帝國爪牙。 …… 隨著新區影響力的日益擴大,看似古舊遲鈍的廣州老城,早已在方方面面受到了波及,南大門建筑群就是改變最大的地方。 這之前的年月里,雖說入夜后城內外也有各種傳統節目,但那多數都局限在“娛樂業”,譬如畫艇和行院街。至于城池其余地方,大多數都是漆黑一片。 夜晚,其實和普通人沒有多大關系的。這是十七世紀,尋常人家也就是點一盞油燈,玩不起其他節目。 然而今天當馬車一拐進行市街口,喧囂聲和密集的燈光就撲面而來,令人猝不及防。 夜幕下,臨近廣州大南門的這一塊區域,現在儼然成為了熱鬧集市。道旁遍地都是各種吃食,既有傳統的米粉、云吞和糯米雞,也有時新的炸雞、烤rou和大排檔。 這些攤位大多掛著明亮的煤油燈。在煙氣和炊煙中,不知哪里來的許多食客將座位擠得滿滿當當,呼喝笑鬧之聲一刻不停,忙得攤主一頭大汗。 食攤之余,再往前,到得南門內廣場,同樣是燈火通明,來自城內和城北的貨車停滿了廣場。 南門這里原本是沒有廣場的,進南城門之后就是主街和兩旁的商鋪住宅。 后來不知哪一天,官府發了瘋,硬生生將南門內外的一大片土地強行拆遷。后來又圍繞著廣場建了一圈二層小樓,開始出租給各路大商行吃租。 現在每當夜幕降臨時,來自城內和城北的貨物,便會陸續在南門內廣場集結、驗貨、上賬。各大商號會在第二天一早,將貨物運出南門裝船,及時過江送去新區。 周乙乘坐的馬車,便在這種千百年未有的,亮如白晝的奇特環境中,逆著往來不絕的人流,來到了南城門。 到了南城門口,周乙下了馬車,先是客氣的摸出碎銀和車夫結了帳。 下面他整了整衣衫,然后邁著普普通通的步伐,出城。 如果在幾年前,這個時間點,廣州南城的正門肯定早已關閉了。然而這幾年下來,隨著周邊匪情的肅清以及商貿活動的發展,廣州老城距離新區最近的大南門,關閘時間是越推越后,現在往往要到亥時(23點)才會關門。 周乙出城沒有遇到什么麻煩……城門口負責收過路錢的門卒,也不會去留意一個穿著普普通通,面相普普通通,行為舉止普普通通,過眼就會忘記的人。 走出城門洞的時候,周乙是和大批面色疲憊,穿著牛仔布工作服的“打工仔”擦肩而過的。這些人正是造成南門內外熱鬧繁華的根源——新區下晚班的城內土著。 基礎工業的薄弱以及過快的擴張速度,造成了新區現在“一房難求”的尷尬局面。再加上不停從海上運來的難民需要安置,所以現在老城里依舊有茫茫多的打工仔沒能混到房子,只能每天做班船跨江上下班,像極了后世七環住的rou絲們。 穿過雄偉厚重的南城門,周乙一眼就看到了江對岸那片璀璨奪目的燈火。在十七世紀的夜晚,那片燈火是如此的吸引土著眼球,如此的令人震撼。不知多少土著精英,就是被那一片燈火代表的偉力所折服,義無反顧地投入了穿越眾的事業。 南門外的夜晚,同樣沒有人休息,勤勞的明人已經開始上夜班了。船頭上掛著燈光的小型客船和貨船,在碼頭上進進出出,忙碌不停。還有南門外的“高速路”工地,后世縣級公路的雛形已經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