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于是,楊六水抱著自家虧損半天買賣和路費的忐忑/悲壯心情,一路叫了驢車,又轉了渡船,將昏迷不醒的年輕人送到了南岸碼頭。 上岸后,果不其然,工地碼頭上的黑衣家丁,第一時間喊來了郎中給病人瞧病。 這之后,一個穿著對襟短褂的老文書,仔細盤問了楊六水一番,記錄下他本人的詳細信息以及事件全過程后,告訴楊六水:這個年輕人工地收下了。但是由于這個人是病號,能不能救活還要兩說,所以盡管是個壯勞力,工地也只能給楊六水“報銷”五成的“中介費”。 當天,最終,楊六水懷里揣著美美的兩塊碎銀,暈暈乎乎回到了家。 這一筆中介費,是楊六水往日辛苦半個月的收入。 事情貌似就這樣結束了。經此一事后,年輕人再沒有消息,老實人楊六水繼續做他的小生意,只不過他開始經常往工地那邊跑。 然而當時間過去半年天氣后,有一天,突然一個留著“髡發”,穿著夾克皮鞋的年輕人,找上了楊六水的家門。 在楊家的小院中,這個已經恢復了健康,并且在曹總兵手下找到“活計”做的年輕人,自報家門:他叫周乙。 周乙其實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鄂州,是地道的湖北人。 早年間周乙是個書紙店學徒。他之所以流落到廣州,是因為老家發了大水,瘟疫橫行。無奈之下,為了活命躲災,周乙便跟隨親戚南下廣州,尋親求活路。 千辛萬苦到了地頭,才知道廣州本地的親友早已不在此地。而自家親戚又因為旅途勞累而重病纏身,沒兩天就死了。 過不多久,盤纏花光的周乙本人也開始流落街頭。很快他又因為水土不服而得了熱病,眼看不行了,最終昏倒在了楊六水門前。 得知前因后果的楊六水,也是唏噓感慨了一番:世道艱難,活人不易。 這之后,死里逃生的周乙,當場跪地給救命恩人楊六水行了磕頭大禮。 心情歡喜,感覺自家也算做了一件善事的楊六水,遂和周乙互相以兄弟相稱。 再往后的歲月里,周乙這個勃然一身的外鄉仔,便把楊六水夫妻當成了親人,大家平日里往來頻繁。 工作有閑暇的時候,周乙就會用薪水買點日常雜用來看望自家老哥。楊六水夫妻也喜歡這個干弟弟,但逢家中計劃做什么好吃食,或是又納了鞋底,都會捎信給周乙。 在不斷接觸中,慢慢的,楊六水也得知了周乙在總兵府供職的衙門:情報總局。 周乙這邊,平日里對自家差事很是謹慎,通常不做多的解釋。即便是講,也是按照內部規定,自有一套說辭。 而楊六水這個沒文化的明代底層土著,他連府縣衙門有什么部門都分不清楚,對情報總局這種新名詞更是沒有半點概念。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以及日常周乙有意無意的透露引導,楊六水終歸知道了個大概:自家這個干弟弟,是在曹姓總兵手下的某個私設衙門辦差,大約是和“緝盜偵捕”有關,平素里做得都是些隱私勾當,不好明說。 歲月飛逝,一晃眼4年天氣過去了。在時常和周乙打交道的楊六水看來,自家這個干弟弟變化很大。然而要是讓他說出哪里有變化,他這個文盲卻形容不出來。 雖說形容不出,但楊六水陸陸續續從周乙身上得到的好處,卻是實打實的。 一開始還是信息方面的。譬如哪里有集會,哪里有個能生發的快手生意……到了去年,周乙不知從哪搞來了鐵皮大桶和一應家伙事物,又傳授了楊六水整套的零售小技巧。 于是,楊六水這個貨郎轉型成了流動燒烤攤主。 烤攤生意非常好。楊六水一年多下來,雖說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實打實的,他已經算得上是貧民區的殷實人家了。 而帶來這一切的周乙,在楊六水眼中,也愈發變得“貴重”,升檔成為了楊六水這個草根的“命中貴人”。楊六水現在不管有什么想法,都會先和周乙商量一番。 …… “來,老弟,再干一杯!” 說話間,天色已經擦黑。楊家院中的小年飯,桌上的菜肴被消滅了七七八八,業已到了尾聲。 此刻的楊六水,臉色通紅,正舉著酒杯,打算和周乙再碰一杯。 “多了多了,今日著實過量了!” 周乙的面色也有些潮紅,不過他明顯頭腦清楚,大約是之前賴了不少酒的緣故。 “哈,老哥知道你那衙門規矩大。來,我干了,老弟你隨意。” 說話間,今天心情格外高興的楊六水,又仰頭喝灌下了一杯上好的福建黃酒。 一旁周乙看楊六水差不多了,于是趕忙喚周家女人來收拾場面,而他則扶著楊六水進了主屋。 按照慣例,這會主屋中沒人,就是留給老哥倆說話的。今天特殊日子,主屋中點了一盞明亮的煤油燈。 燈具是去歲過年,周乙帶來的禮物。楊六水一家平時是不可能用這種奢侈品的,也就是今天過節,再加上周乙本人要來,所以才點了煤油。 楊六水被扶進主屋后,端起女人早就準備好的茶碗,狠狠灌了一大口醒酒的溫茶。 長吁一口氣,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隨即,楊六水從桌上拿起往日同樣舍不得抽的機制卷煙,撕開包裝紙,感慨著給周乙遞煙:“說話就4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