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老頭說到這里,拱手彎腰行了大禮,然后取下了頭上的薄紗硬翅幞頭,捧在手中,一臉推搪地說道:“老臣放膽一言。如今之計,唯有與明人虛與委蛇,暫且相從。待他日探得彼輩虛實,謀定而后動,我輩定能驅除明人,朝野再行振作!” 聽完老官兒一番言論,高坐于二層陛階上的一位穿著四爪蟒袍的中年人,終于有點動容。 此人正是后黎朝如今的掌國權臣,清都王:鄭梉。 而坐于陛臺最上面一層,身穿皇袍,面無表情,猶如一尊木雕一樣的年輕人,則是后黎朝第十八代皇帝:黎神宗黎維祺。 十三年前,當時的后黎朝權臣鄭松,脅迫當時的皇帝黎敬宗自縊而死,并擁立其子,當時還是一個幼兒的黎維祺為帝。 十三年后,鄭松已死。然而鄭松之子鄭梉,卻依舊以權臣的身份,坐在了皇帝黎維祺身旁。 現如今的后黎朝,正處于一個安南版的漢末時代:權臣挾天子以令諸侯,頻頻發動對南方割據勢力的討伐戰爭。 可惜在這個位面,鄭王爺統一國家的進程被亂入的穿越者打斷了。今天,原本因該高居殿堂,聽取大臣攻伐南方阮氏報告的鄭梉,硬生生聽了一肚子戰和兩派的激烈爭論。 事情到了這一步,看到往日謹慎的朝臣已然毫不顧忌地講出種種亡國之語,鄭梉知道,大災突臨,國破家亡在即,明人條約一事,必須做出決定了。 下一刻,方面,寬髯,大腹便便的鄭王爺先是揮手示意將軍鄭玉退下,然后又溫言安撫了老人家:“黎司馬老成謀國,說得都是肺腑之言,無罪有功。” 緊接著,鄭梉扭頭看向了今天出使敵船的關鍵人物:鄭春堂。 “鄭春堂,你來說,那明人此來,可是果真有覆我國家之意?” 原本在一旁默不作聲,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鄭春堂,這一刻冷汗都下來了。他清楚,現在是關鍵時刻,接下來的回答,會影響到整個北方鄭氏未來如何面對明人。極大的壓力令鄭春堂汗出如漿。 “稟王爺。”無論心理如何,作為上明人船的正使,鄭春堂都得出列說清楚:“在下官看,明人此番武備精良,兼且驕橫跋扈,當是有備而來。” “如今局勢險惡,我大越國外有強敵,內有不臣,依下官之見,不妨稍稍虛與委蛇,以待來日。” 鄭梉現在已經十分清楚底下百官的意見了。 除了一部分數量不多的死硬派之外,其余人等,包括絕大部分文官,都是贊同和明人簽訂條約的“投降派”。 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除了堅船利炮之外,文官們業已說得明白:南方阮氏。 安南國土狹長,天然就容易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歷史上安南人自家搞南北對抗的時間很多。哪怕在后世,六十年代,南北雙方也是狠狠大戰了一場后才重新統一。 所以說,一直以來,對于北方“挾天子”,擁有法統正義的鄭氏來說,其最大的敵人,就是割據了半壁江山的南方阮氏。這一點哪怕是明人的巨艦大炮轟到了門前,也是無法改變的。 所以方才辯論中,文官們或明或暗都提示了掌權者:不能和明人死拼,否則阮氏會漁翁得利。 事實上不用文官提醒,鄭梉身為秉國大臣,自然能看到這一點。而且他預見到另一種更壞的情況:明人勾結阮氏,直接推翻后黎朝,另立新朝。 鄭梉十分肯定,明人是做得出來這一手的。因為一直以來,就在升龍府更北方,靠近大明國界的高平城,依舊有一小股“前莫朝余孽”割據存活,鄭氏始終無法剿滅。究其原委,就是因為這股莫朝余孽當年得到了明朝冊封,依舊保持著“正統”的牌子,背后有明人撐腰。 這種事已經發生了許多次——但凡在中原王朝的朝貢體系內生存的小國,其國中一旦出現爭位換代之事,勝利者往往都會在第一時間派出使節去請求中國皇帝的冊封。 綜上所述,在收集了大量意見,權衡了所有利弊后,鄭梉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與明人“和談”。 “我意已決,便是毒酒,也只好暫且飲下。” “鄭春堂!” “臣在。” “明日一早,便著人去明船,與明人商議。” “遵命!” 下定決心后,鄭梉很快決定下了和談人選。 既然大方向定了,接下來,自然就是想辦法和明人討價還價了:“來人,請和蘭商人上殿。” 第599節 撫遠號條約(三) 安南人的服軟,穿越者毫不意外。畢竟歷史早已證明,落后的土著文明無法抵御外來入侵者。 也不能怪某勢力強兇霸道,柿子本來就要撿軟的捏。 假如安南目前的國勢正處于強唐盛漢階段,那么某些人在開炮之前大概還會稍稍顧慮,計算一下成本乃至有可能發生的持久戰開銷。 然而這個時間點的安南國,本身就處于軍閥混戰的稀爛時代。國勢頹廢,國民困頓,國內連年征戰不休。再遭遇突然出現的強大外患,小身板瞬間就垮了。 而鄭氏這種地方軍閥,首要面對的敵人永遠是自己的同類……南方阮氏。 所謂攘外不如安內是也。 于是,在帶回條約文件僅僅一日后,安南使節團再次登上了撫遠號。這一次,使節團的規模增加了。領銜談判的也變成了安南國現任大司馬黎筍。